「臣妾記住了。」冷元初屈膝應下,鼓足勇氣抬起頭,望向男人在光影中晦暗難測的俊顏。
眼前忽浮現初見時,風吻過寶塔銅鈴,平淡無奇的天空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七彩霞光噴薄而出,剎那間染遍整個蒼穹。
他於佛前轉身,像是蒼茫荒原上孤傲的胡楊,又像那簇燃著烈烈之焰的紅蓼子。
讓她如星子追逐明月,如羈鳥回歸舊林。
萬千情絲繾綣,滿心獨鍾意,滿眼僅君存。
可現在知曉她這般喜歡的他有心上人,她很難過。
冷氏族中男子,都只娶一妻沒有納妾,未婚前她對夫君亦有這般期冀。
不過今
日散了心,她也想通了:從前他們不相識,如今她才是溫行川明媒正娶的妻子,該主動維護好他們的夫妻感情。
想到這,冷元初就這樣仰著頭,眸中閃著瑩光軟軟問他:「殿下要在這邊安寢嗎?」
溫行川正在思索她方才所述可有謊言,被這唐突一句詫到一怔,隨後深深凜了她一眼,側身移步走出抱山堂。
冷元初望著溫行川走向書房的背影,手指一松,帕子無聲落地。
「小姐,郡王爺怎麼這樣啊!」佩蘭本遠遠躲在門邊,現在已完全認定,一切荒唐都因郡王而起,他就是故意冷落小姐!
她從小姐七歲便跟在身旁,最知小姐原本的活潑天性!
小姐素來貪睡,來了江寧,卻是天未亮爬起,展開綿綿手臂,頂起瓷碗孤零零走在窄木之上,只因郡王喜歡嚴苛到如尺刻度的姿態!
小姐中過毒身體弱,記不清自己藥方,卻能將郡王繁雜精細的藥膳如數家珍,再用兩個月便會說生硬拗口的江寧官話,只怕郡王聽不懂紹興吳語,嫌棄她的出身!
一本本抄著女訓女子規,再將它們化之於行。郡王寫的政論,小姐如珍寶般捧讀,一字一句印在腦海里,指尖上,現在還留著細細碎碎的針孔,只為學會為郡王縫補衣服,以表勤儉之德!
這般辛苦,都是為了這位韓闕郡王!
佩蘭擰起眉頭,趁現在四下無人與冷元初直言:
「殿下實在是太無禮了!小姐,我們回門與國公大人說道說道,管他王不王爺的,怎麼能讓我的小姐受委屈!」
「不必了,你也要攔著公府帶來的家僕,不要說與母親。」冷元初蹙眉輕嘆。
說與父母又有何用?屆時父親尋溫行川斥責幾句,定會被他認定小人之舉,更難處好夫妻關係。
況且父親真能為她撐腰嗎?
冷元初想起在紹興看別的女子出閣,父母執手淚眼,不舍女兒嫁人。
可她的父親送嫁時毫無不舍之情,就像是甩掉自家商號一件積壓已久的貨品。
次日,冷元初不敢貪覺早早晨起,自行推開雕花窗準備呼吸新鮮空氣時,正聽到牆角有家僕小聲議論。
一人道:「看起來主子的確不喜歡冷氏啊。」
另一人嘆息:「唉,可憐這細瓷兒一樣的新娘娘,心裡頭不定多難受嘞。」
復傳來一句:「啥子可惜的,國公大人硬塞來的嘛,只能是擺樣子滴。」
「哎?你們聽說王爺當初點頭答應娶她,是……」那聲調忽然壓低,「陛下說了,娶了冷娘娘,往後他想納誰做側室都行。」
眾人恍然大悟:「可不是嘛,現在郡王爺不就在尋那個女子?看起來咱們得打起精神扶持新主子咯。」
嘀咕的尾音來不及收,被冷元初聽得一清二楚,撐著窗框的手無力滑落。
想把他們叫來問個清楚,但她才來三天就插手管教仰止園的家僕,一定會被溫行川多想,可這一字一句在腦內迴響,如飛鴻踏雪留痕,再不能無視它。
溫行川因可以納妾,才同意娶陌生的她?
冷元初的胸腔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堵塞住,呼吸變得急促而艱難起來。背過身倚靠著窗欞,輕輕撫著胸口,讓自己冷靜下來。
耳畔卻又難以抑制迴蕩著「擺樣子」、「硬塞」?
冷元初眉心一蹙。
她二月才認父母,並不了解國公父親和尚書兄長與溫行川的過往,難道溫行川是因政見不合故意冷落她嗎?
姑娘只覺腦袋像是被斧劈開,痛到眩暈,隨即生出滿腹疑惑:既然如此,父親因何急於安排她嫁給郡王?
就算按江寧府婚俗,從說媒合婚到接親洞房,完整的婚事要半載才完成,可她三月來到江寧,五月初五便住進王府,這期間省去諸多儀軌。
婚前便隱隱覺得不對,再想溫行川這兩日冰冷的態度和眾人皆知的心上人,箇中緣由怕是沒她想得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