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初記得那日她是不敢哭的,只能壓抑哭腔,顫抖著質問父親,那封父親與伯母的信她後來找不到了,但她記得住每一個字。
冷興茂白鬢立起,一手將拐杖重重頓在地上,一手指著冷元初的鼻子,唾沫橫飛高聲斥罵:
「就算是酒囊飯袋,要你嫁你也得嫁!你從小吃冷家穿冷家的,現在把你送進王府高地,還這般廢物!你給老夫記住,拴住郡王的心,讓郡王為冷家所用,是你做冷氏女的責任!」
父親的話鐘聲一般在耳畔迴響,冷元初闔眼不願再想。
現在看來,父母早聽到郡王妃失寵的流言,父親應是責備過母親,母親一時糊塗,安排去過公府的胡嬤嬤和玉蘭算計了郡王吧?
只是她惶恐又不解,為何父母都要站在溫行川的立場說話,對她這個女兒則像被波旬羅剎附了體,面容猙獰,目露凶光,恨不得將她撕碎餵給溫行川?
佩蘭啟口打斷冷元初不堪的回憶:「小姐,郡王讓玉蘭回公府了。」
「那就好。」得知溫行川肯聽了她的意見,冷元初舒了口氣。
終歸是一條生命,她不忍妄奪。
「胡嬤嬤呢?」冷元初小聲問道。
佩蘭嘆息一聲,「胡嬤嬤是郡王乳母,他只罰了胡嬤嬤三年的例銀,再遣去敬靄堂。」
冷元初閉了閉眼思考一下,溫行川不能罔顧人倫情義,這已經是兩全之策,她可以理解。
「但親王妃賞了胡嬤嬤三十府板,打發去莊子了,被人
拖走時,身上都是血。「佩蘭只覺解氣。
「啊?」冷元初從沒見識過高門大戶懲罰下人的手段,倒吸了口涼氣。
佩蘭抱著冷元初,輕輕搖晃身子哄著她,想起白日郡王和親王妃坐在正中血紅紫檀太師椅上,王府所有二等以下侍從都被傳到敬靄堂外,說是都要好好看著,以儆效尤。
「華一姐姐照著胡嬤嬤臉扇腫後,確定那藥粉是胡嬤嬤弄來,讓玉蘭布置的屋子。」
至於為何下藥,胡嬤嬤吐著血說是怕郡王不肯接納郡王妃,剝奪她掌儀身份無法在仰止園裡威風。
佩蘭不敢原話複述再惹小姐傷心,只挑著說:
「親王妃要大管家和大丫鬟們齊齊站在堂內,看著胡嬤嬤被結結實實打板子,沒一個人敢吭聲的。
只有那蕪碧在堂里瞧著她姆嬤被打得不成人形,一直跪在地上求饒,親王妃根本沒理。」
冷元初光聽著都覺得疼,不敢想那光景,更不敢想她這個婆婆,聽說坐擁大燕第一美女之稱,還是親王用累累軍功換回的愛妻,手段這般狠辣。
正想著,屋外傳來動靜,隨即內室門扇被吱呀推開,那一身雀翎繡襖裙披著絳紫天鵝絨雲肩的豐腴王妃在侍女簇擁下進了來,直接走到冷元初面前。
林婉淑握住冷元初的雙手,被涼得抖了下,
「你把衣服穿好,然後來抱山堂。」
待冷元初整理好走進抱山堂,看到溫行川和林婉淑都在,臉色一個塞一個的難看。
冷元初被佩蘭扶在客座坐穩,再看向堂內跪著的,居然是仰止園膳房的膳婦,和一身血污的蕪碧。
第14章
抱山堂高懸的雕花梁枋下,氣氛凝重如鉛雲壓頂。
仰止園膳房大管家武娣帶著所有膳婦,以及一身血污,穿著大丫鬟靛青服制的蕪碧,在堂內跪成兩排。
堂外,園內所有侍從一個不落全都聚來,齊整整跪滿假山前的海棠鋪地上。
華一為林婉淑端來一蓋碗紅棗茶,林婉淑飲了一口,重重擺在一旁花梨方桌上。
另一隻戴著碧翠戒指的素手沒停,翻動著膳房的幾本帳冊。
冷元初見溫行川換了一身銀鱗素錦袍,用一隻金嵌墨玉發冠半束於頂,瀑墨髮絲全部垂落在身後,極盡精緻又極度內斂。
但他那挺健的瘦腰已束好糅皮革帶,手中持著馬鞭,看樣子是要出門。
可現在溫行川卻穩座烏檀主位,一雙鳳眸猶如寒夜星子,凜冽掠過堂下跪著的眾人。
抱山堂內一片寂靜,只有林婉淑翻動帳冊的沙沙聲。
冷元初拈著指尖,靜靜坐在下方嵌石客座上,垂眸時視線不經意落到溫行川的手腕。
只見溫行川堅潤似白璧的腕上,一顆斂住光芒的天珠現了一瞬,便被金緄衣袖輕遮了去。
「砰」地一聲,冷元初被嚇得一詫,只見火冒三丈的林婉淑抄起那琺瑯蓋碗,狠狠砸向跪在最前面的武娣。
蓋碗瞬間化為瓷片飛濺,武娣來不及躲閃,一道口子出現額頭之上,如泉涌般汩汩冒血。
堂內跪著的旁人噤若寒蟬,抖若篩糠,外面的下人們霎時間集體撲地叩首,「咚」得地面一震。
武娣一瞬面如死灰,僵跪原地,顫抖嗓音道。
「還請娘娘恕罪,不知是帳冊哪裡出了問題,容老奴詳加核查再行稟報。」
「等你查實,王府的飯菜都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