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包括眼前的秋蘅。
魏嫆看著冷元初用荷包里的酥糖教蒔兒數數,柔和了目光。
冷興茂聽聞她被雪堂認做女兒,臉色甚是難看,認為兒子在與老子搶寶貝,目無尊上,置他何為!
冷元朝礙於宗法,一聲沒吭聽完父親的責罵,並沒把秋蘅交給冷興茂。
「阿娘快看,他認得清十位數了!」冷元初捏著蒔兒的小手向魏嫆展示桌上分整好的糖果。
「蒔兒真棒。」魏嫆笑著應和,用目光仔細描摹年輕的女子。
如今秋蘅認她魏嫆為娘親也好,她可以名正言順地保護好她。
她在冷家吃過的苦、走過的坎坷,就不必小姑娘再經歷了。
可是溫家……
魏嫆想起晨時溫琅登門拜訪,是帶著木刀木劍來看他的孫兒。
二人坐在中堂一併尷尬,直到嬤嬤把景程抱過來,溫琅才舒緩下來,把景程放在腿上。
聽小男孩「爺爺」「爺爺」叫著,一代將軍再難看的臉色都舒緩下來。
復過一會冷元朝歸家,見到昔日政敵坐在堂中恍了一瞬,到底是親自勘茶,盡了主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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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中年男女飲茶吃果,誰都不敢挑起話題。
面面相覷間,齊想到了溫珣,他們這一代人的精神倚柱。
過去,溫琅與溫珣兄弟不合是大燕人盡皆知的事情,既有溫裕挑唆兩個兒子作對,亦有冷元朝對溫珣生死追隨的原因,讓他在朝堂處處促狹溫琅。
政見不同,很難評述孰對孰錯。溫琅如今坐在太皇虛位,唯一所求的只有林婉淑能重新回到他身邊。
但請政敵夫婦幫他斡旋的話始終講不出口。
溫琅抱著孫兒嘆息,本以為兒子能爭氣些,讓只見一面的兒媳能出面幫他勸林婉淑回心轉意,沒想到兒子成親前抗婚的迴旋鏢,正正扎在他身上。
甚是無力。
「我們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關係嗎?」臨走前溫琅問向冷元朝。
冷元朝怔了下,笑著點了點頭。
溫琅心頭的大石頭落了地,抱拳道:「雪堂,小妧,幫孤一把吧。」
*
慈寧宮裡,溫行川在林婉淑這邊用過午膳告了辭。
林婉淑倚在軟榻消食,昏昏沉沉間,似乎走到了舊時東宮。
這裡到處熏著藥,林婉淑被嗆得拼命咳嗽,忽然想到溫珣,急急忙忙進了主殿,撩起數重沉簾走向嘉明太子的臥榻。
「哥哥!」
「婉淑,莫要過來。」毫無生氣的語氣直直鑽進她的耳中,讓她的心臟狠狠一縮,再顧不上任何,發了瘋似的扯下一重又一重阻礙。
就要掀開最後一方紗幔,衰弱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破碎的哀求:「莫要看孤,求你了。」
林婉淑攥住那暮紅色錦紗的手一頓,終究是聽了話。
隔著紗簾望向那具即將燃盡燈油的軀體,眼淚一顆一顆糯濕王妃制服。
病榻上的人動了動手指,枯萎的語氣里綻出微弱的生機,
「孤這一生,不負天地,不負蒼生,唯一負了的,便是這一顆就要停止的心。」
「不會的,你不會死……」她哭著摔跪在病榻前,匍匐過去握住他垂在榻沿的手。
只剩一把枯骨的男人大口吞噬氧氣,胸腔「嘶嘶」作響,用了好久才重新聚起力氣,與在心裡深埋三十載的愛人,一字一字說起遺言——
「此生最後悔的,便是那年放開你的手,親自送你出嫁。」
「可惜,孤不能陪你在人間……再行一段路了,婉淑啊,不要為我傷心,不要為我送行,護好孩子們,護好……孤的弟弟。」
「我們都沒有錯,婉淑,你不要自責,向前看,莫回頭,終有一天,我們會在黎明相遇。」
「只是,如果有來世,你願意回到孤身邊嗎?」
……。
林婉淑從夢中醒來時,淚流滿面。
永康十七年二月初一,嘉明太子薨逝。入殮那天,她推開所有寒刀與冷劍,親手抱著溫珣枯萎的身體,將他送進棺槨。
他是被溫裕下旨活活餓死在東宮的——自永康十七年歡天喜地的除夕夜起,偌大的東宮裡,再尋不到一粒米粟。
溫珣到最後,只剩一把皮包著骨的亡軀,和至死都不肯瞑目的雙眼。
她知道,夢裡夢外的他,都不想她看到他這副模樣——
他從前那麼高大俊朗,是彎弓持劍在塞北單騎千里,為溫裕收復山河的好兒郎,也是她父親最器重學生、她的夫子、長輩定給她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