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過澡睏倦的上床,沈檀心一垂眸,注意到枕邊有根長發,她牽起來一看,不同於她自己微帶褐色偏細的頭髮,這根頭髮黑亮強韌偏直。
不可能是幫傭偷睡她的床,頭髮長度和顏色沒有能對上的,她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人。
「宋小姐?」沈檀心坐在床上喚了一聲,左右查看,無人應答。
沈檀心輕手輕腳下床,找遍床附近和自己臥室附帶的衣帽間、盥洗室、洗手間、會客側廳以及主廳,甚至連厚重的窗簾和垃圾桶里都找過了,沒找到宋溪午的蹤跡。
回到床上躺下來蓋上被子,獨屬宋溪午淺淡的香氣隨之覆來,若有若無,極難察覺,一下子就熏熱沈檀心的眼眶,心軟如絲。
宋小姐現在不當流氓了。
改當變態了。
隔日。沈檀心照舊去到醫院坐班,終於等來了她真正意義上的病人。
踏進診療室的女人皮鞋漆亮,一身霧藍色水波紋羊絨大衣長及腳踝,隨走動緩擺,剪裁利落筆挺。肩寬腿長高瘦、黑髮垂腰,走進來一站,診療室變得像後現代主義showroom。
病人進門把椅子吃了醫生也面無表情說這個藥一天兩次的,一般不怎麼聊天的,屬於精神心理科醫生,有處方權;
病人進門開始啃椅子,醫生經過評估,決定要不要給病人安排心理疏導,按小時收費的,偏向於心理治療師和心理諮詢師,沈檀心的工作性質屬於後者。
通常心理醫生只需要穿著正式整潔即可,但隸屬星光島三甲醫院的心理治療師需要遵守醫院統一著裝要求,沈檀心坐班也就需要和其他人一樣穿白大褂。
於是時隔三個月,診療室中兩人一白一藍,一坐一立,以一目了然的醫患身份相對。
宋溪午逕自到沙發上坐下,肩頸全然交給靠枕,霧藍色大衣敞開來,露出裡面黑色駱馬絨高領和西褲。
下午赤金色的夕陽透過百葉窗一道道映在濃麗英氣的臉上,那雙長眼不再鋒銳,只頹然平靜地注視著沈檀心。
空氣中瀰漫冷淡的消毒水氣息,暗米色長條沙發乾淨整潔,沙發套布滿棉麻格狀紋路,宋溪午右手臂自然垂放在沙發扶手,拇指依然戴著帝王色翡翠家徽戒指。
而無名指上,多了枚危料翡翠製作的山海隨形婚戒。
第73章 生有餘罪,死有餘辜。
沈檀心把自己的目光從那枚婚戒上艱難扯開,垂下睫簾。
經過兩年專業學習,成果是顯著的,她用便於對方理解的中英雙語引導並提出一系列關鍵問題,對其心理狀態進行初步評估。
病人自述除妻子不回家以外沒有任何不適,沈檀心就這一點提出建議,包括通過各種愛好轉移注意力、適當找人傾訴、從心態上接受負面情緒不再對抗、以及接受療愈創傷需要時間等等。
病人越聽越想笑,索性就低聲笑出來,沈檀心緩慢住口。
病人笑著,唇畔輕啟。
「從一對生物父母生下我,如同對待畜生般養大我開始,我就對這個世界興味索然,我沒愛好,也不打算發掘。
因為我妻子願意吃我做的菜,我去學過幾年烹飪。
因為想要繼續在她身邊,我經歷過整容,改變全部原生樣貌,打過最新科技的生長激素,全身性骨骼再生。
因為我妻子偏愛翡翠製品,我在一艘通往東南亞犯罪天堂地區的輪渡上,失去正常人對危險的恐懼,我設法買走了一個奇基穆拉商人的翡翠原石,在b國封關的檔口,靠賣危料財富自由。
後來因為想要保護她,我進入一個談及工作內容需要三緘其口的組織。」
病人直起腰來,黑緞般的及腰長發接連垂落肩頭,兩肘撐膝,仍是無奈的低頭笑著。
「醫生,我這輩子只要還做翡翠買賣,那我賺每一分錢都與她有關;我只要還為商會賣命,那我每一天的工作都與她有關;是她資助我上學和整形,我有幸提升的認知全與她有關,我臉上每一寸皮肉乃至我身體裡每一根骨頭,都與她有關。
請問餘生我要怎麼忘記這個女人?」
辦公桌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握中性筆的手在顫慄,眼淚一顆顆砸落在病歷紙面上,病人款款起身,一句句平靜發問,一時間醫生反倒更像病人。
病人一手撐辦公桌,一手抬起,向辦公桌前的醫生展示自己無名指上的翡翠婚戒,聲音艱澀不成調子。
「她覺得我不懂得她,很早就不愛我了,於是她向一個墓碑求婚,同天她在泳池裡……用她的方式嫁給她心愛的人,給一個活人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