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散了他的淚意,顧燈眨了眨眼,抬頭問章離:「怎麼回事?」
章離劉海被風吹到腦後,露出微紅的鼻尖和冷白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顧燈錯覺,他覺得章離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些難過。
但很快章離表情就恢復了平靜,說:「老人不記得她們了。」
「怎麼會?」顧燈雖然猜到結果不好,但也沒想到會這麼糟糕,「朱迪不是說上周才和母親通話了?」
章離沉默了一會兒,說:「可能也有少部分時間清醒,所以才在那時和女兒通話。」
顧燈垂下眼眸,突然有些難過。
後來他們和朱迪見面,事情和章離說的大差不差,原來老人早就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只有偶爾清醒的時候才和女兒通電話。村子裡網絡不便,朱迪工作也忙,竟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要不是阿里吵著要過來,我說不定……說不定就……」朱迪捂著臉,泣不成聲。
章離拍了拍她肩膀,顧燈別過臉抹眼淚。
當晚,他們在村子裡歇下。朱迪和阿里住在老人屋裡,顧燈和章離住進了面部刺青的女人家裡。從女人口中,顧燈得知了朱迪母親的過去。
老人名叫卡莉(Carly),是她當年學英語後給自己取的,有自由的意思。卡莉青年時,正是阿拉斯加經歷現代文化的衝擊時期。
傳統語言、習俗、宗教在現代化的衝擊下節節敗退,大部分原住民被同化,丟失了自己的文明與語言。只有極少數極端保守派,遷徙到了比這個村落還要閉塞的地方,固守一隅。
顧燈這才明白,這裡看起來為什麼這麼現代,幾乎和外界村子沒有區別。
很長一段時間裡,卡莉她們這輩人都被兩種文化反覆拉扯,破碎,自我懷疑,找不到價值。她一度離開阿拉斯加,成為了一個嬉皮士,四處流浪,用音樂、酒精麻痹自己。
再後來她有了朱迪,朱迪的誕生是個意外,讓她原本就混亂的生活變得更加忙碌,但也帶來了一些別的東西。
卡莉帶著朱迪安定下來,工作、生活、學習,成為了大城市裡的一對普通單親母子。那時卡莉已經徹底融入城市,身上看不見半點兒少數民族的影子。直到朱迪成年,卡莉卻突然選擇回到村子裡。
朱迪從小在外長大,文化和習慣早已徹底西化,自然不可能跟隨母親一起。她多番勸阻無果,只能保持通話聯繫。倒是阿里上學前都是在這裡被卡莉帶大,反而更能融入這裡。
故事聽完,顧燈久久不曾言語。他心情很複雜,但也無法做出恰當的評價。她們是獨立的個體,卻也被烙上了太多時代的痕跡。
顧燈又想到他自己,他一路走來最後變成他自己,又有多少是自身原則?多少是在外環境?
顧燈又失眠了,爬起來吃了兩粒安眠藥,才終於在後半夜睡去。
第二天他們去探望卡莉,後者還是不認人,看見人影晃動,就好奇地打量著他們,笑得無害又單純。病情洗掉了歲月帶來的傷痛和痕跡,重新把她變成了孩子。
朱迪陪卡莉說了一會兒話,轉身送他們出門。她看起來已經度過了最脆弱狼狽的時期,雖然依舊面色蒼白,但眼神中多了堅毅。
寒風烈烈,朱迪把頭髮別到耳後,告訴顧燈和章離:「謝謝你們陪我過來,我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你們留下離開都可以。」
顧燈都可以,抬頭看向章離。
朱迪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說:「章離有駕照,可以開小飛機回去。」
顧燈又問章離:「你想走嗎?」
「我想再呆幾天,」章離看向大海的方向,說,「快到捕鯨季了。」
第22章 本能靠近
每年春季4-6月, 北冰洋冰封海面解凍出現裂隙,生活在這一區域的弓頭鯨會沿著裂隙遷徙,以此獲取食物和氧氣。
因紐特人會沿著裂隙布點, 以此捕獲鯨魚。不過這些年來,因紐特人生活習慣逐漸現代化, 鯨魚數量也在減少, 鯨魚保護協會規定因紐特人每年只能捕獵限額鯨魚, 滿足傳統和生存所需。比起生存,捕鯨更多是一種古老習俗的延續。
章離第一次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拍攝當地人捕鯨。
捕鯨活動太過難得,顧燈也難免心生獵奇。可一旦想起鯨魚的慘狀, 又於心不忍起來,沒有繼續追問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