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越怔愣的呆在原地,有片刻對於「活著」這件事沒什麼太大的渴望了。
為什麼每次都是他呢?
上次是姐姐,這次是傅雲,老天好像要將他身邊的人盡數收走,一個不剩。
天地茫茫,汪洋大海無邊無際,藍璇和馮元駒也不見蹤影,陳時越的胸腔里儘是咸腥海水,他擁著傅雲,仿佛無根無萍的柳絮,漂浮在汪洋大海中。
陳時越的意識漸漸渙散了,他感覺海水沒頂而過,周身力道隨著海水蕩漾的波紋流逝離開,口腔鼻腔里全是血腥和海腥交織的窒息感。
……
「今天上學老師講了什麼啊?」
「函數!」
「那你聽懂了嗎?」
「當然聽懂了!」
林蔭道,盛夏陽光灑落枝頭,小男孩背著書包蹦蹦跳跳的跟在姐姐身側,耳畔蟬鳴聲起,周遭的一切祥和而靜謐。
陳雪竹蹲身下來,伸手輕輕撫在他毛茸茸的頭頂上:「姐姐下星期有事回不來,自己在家裡照顧好自己,好嗎?」
小男孩微微歪了歪頭:「那姐姐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陳雪竹笑了笑,沒有說話,時間的塵埃飄渺而過,轉瞬間所有畫面斑駁陸離稀里嘩啦的湮沒在歲月的風沙里,小男孩的身形在四季輪轉中不斷伸展長高,身邊卻再也看不見姐姐的影子了。
「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陳時越意識消散的邊緣喃喃著問道。
「我一直沒有走啊。」身後有人微笑著對他道,那聲音熟悉至極,這麼多年只存在於他的記憶里,溫和依舊,從未變過。
陳時越猝然回頭,下一秒便和陳雪竹對上了眼光。
她離陳時越不過半臂長的距離,陳時越怔怔的望著她,眸中微芒閃爍,半晌一行淚水奪眶而出,經年的委屈化作洶湧,淚眼朦朧間眼前場景如夢似幻,他不敢伸手去碰姐姐,生怕驚破了這個脆弱的幻境。
「這就是人臨死前的走馬燈嗎?」陳時越低聲道:「如果是你來接我,好像也不錯。」
陳雪竹伸出手,掌心碰到了他的臉頰,少女手掌細膩柔軟,一如當年,陳時越不覺愣住了神:「不是夢?」
陳雪竹笑了:「當然不是。」
「姐姐……」他發不出聲音來,拼命忍著喉嚨里的哭腔,聲音極低極嘶啞,眼眶通紅的望著陳雪竹:「那這是什麼地方?」
「海底。」陳雪竹仰起頭,朝頭頂一指。
果然頭頂水波泠泠,漆黑如永夜,為數不多的光源來自不遠處那艘即將沉沒的輪船,它巨大的陰影和尚未耗盡燃料的燈盞在水紋中漂浮著,帶著一種詭異的美感,跌宕起伏。
陳雪竹望著他道:「你長大了。」
陳時越說不出來話,無聲的點了點頭,傅雲毫無生氣的靠在他懷裡,一動不動,額前碎發隨水波漂浮在空中。
「我以為我長大了就能保護你的。」陳時越低聲道:「我以為我變強了你們就會回來的。」
陳雪竹靜靜地注視著他,忽的展顏笑了:「我弟弟真的長大了,知道保護姐姐了。」
陳時越哽住了片刻,淚水滾了滿臉:「我想你了。」
「我也是。」陳雪竹溫柔道:「但是我不想用眼淚來告別,越越,開心一點好嗎?像你小時候那樣,一哄就好。」
陳時越從淚眼模糊中掙扎著露出一絲笑容。
「以後的日子照顧好自己,我也拜託他了,但是我覺得你可能靠不上。」陳雪竹指了指昏迷狀態中的傅雲,對陳時越笑道:「他比你還苦一點。」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傅雲比他苦的多。
「你要離開我了嗎?」陳時越恍然抬起頭問她,他有多久沒見過會動會笑的陳雪竹了?
姐姐的音容笑貌宛如隔世,他恨不得拿把刀將眼前的場景刻在心尖上。
「人總是要離開的,無論是誰,我不過是早一步而已。」陳雪竹摟著他的肩膀,眼底含淚帶笑,聲音很輕的道。
「好好活下去吧。」陳雪竹在他耳畔道,她停頓了半晌,忽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顫聲微微上揚:「我也想你了。」
陳時越全身驟然一松,下一秒大量的氧氣掙扎著衝破他的肺腔,震的他撕心裂肺的咳嗽,所有意識在他軀體離水的那一刻爆炸似的模糊起來,胸腔震顫太陽穴疼的仿佛要炸裂開來。
他在身體極致的痛苦中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能聽到很多人在他身邊來回的走,有人將傅雲從他懷裡扯了出去,有人七手八腳的攙著他的手臂,救護車的聲響呼嘯起伏,他隱約能聞到消毒水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