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還有您麼?
樊老太太看了他半晌,然後苦笑著搖了搖頭,蒼涼的嘆息道:「你啊……」
她把手抽出來,粗糙掌心覆蓋在傅雲眼皮上,那掌心仿佛帶著一種黑暗而沉穩力量感,無端的讓人安心下來。
「再睡一會兒吧。」
樊老太太起身走出病房,合上門後對身邊的手下吩咐一句:「把十年前的資料都整理整理拿出來吧,安排法務部去聯繫新的律師,年底準備打官司了。」
初冬的寒意還不是很明顯,只是小股的冷風灌入領口的時候會讓行人冷不防哆嗦一下。
陳時越坐在療養院的走廊里,穿堂風呼嘯而過,撲棱的卷過他空蕩蕩的衣衫,將他的身影襯托的尤為蕭瑟。
「死亡證明辦好了?」護士從他手中接過一張薄薄的紙單,低頭問道。
「辦好了,現在呢?」陳時越感覺自己的聲音很飄渺,連他自己都聽不出來情緒,仿佛有一堵透明的牆橫在他面前,將他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虛幻而光怪陸離,只有傷口處隱約的痛感提醒著他世界是真實的,這不是在做夢。
「聯繫殯儀館吧,直接從負一層拉人就好。」護士將死亡證明遞還給他:「節哀。」
陳時越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問了一句:「我姐姐的療養費用結清了嗎?」
護士長很抱歉的笑了笑:「還差三個月的,你下個月末前補齊就可以了,注意身體,生老病死,都是無可逆轉的,不要過於悲痛了。」
他將死亡證明揣進懷裡,緩慢的走出大門,一頭扎進了寒風裡。
馬路上車水馬龍,頭頂天穹是一望無際的昏暗,陳時越伸手捂了捂肋骨間的傷口,手機屏幕亮起,藍璇給他發來了消息。
大概是知道他姐姐的事情,最近身邊人同他說話都格外的小心翼翼,藍璇的簡訊很簡短,看上去沒敢多說,害怕說錯話。
「小陳哥,老闆醒了。」
陳時越的心臟有那麼一瞬間的鬆快,仿佛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傅雲還活著,他靜靜的想,可是為什麼不能再多活一個人呢?人心總是貪婪的,總想著要圓滿一點,再圓滿一點,到頭來卻什麼都沒得到,還為此東奔西走,弄出一身的傷病。
他的傷口又開始疼了,順便蹲在馬路邊打車往醫院走。
車載音樂吵鬧而嘈雜,換了其他乘客大約早就受不了讓司機切歌了,但是陳時越絲毫沒有反應,任由鏗鏘有力的鼓點襲擊著他的耳膜,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到地方的時候,正好撞見藍璇出來打飯,飯盒裡清淡的病號餐看著就讓人沒胃口,小姑娘戴著恢復精神力的頭盔和耳機,溜溜達達的往病房裡走。
和大門口的陳時越撞了個正著。
藍璇像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會來,張口結舌的站在門口,看上去也沒想好怎麼安慰他。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最後還是陳時越打破安靜道:「帶我去看他一眼吧。」
「哦,哦好……」藍璇神情恍惚著答應道:「走吧。」
兩人並肩進門,藍璇把飯盒往床頭一放,然後就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了,將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傅雲昨天下午醒來,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折騰了幾個來回,眼下總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起碼有力氣坐起了身子說話了。
任安迪和白喆那幾個不靠譜的東西在房間裡打牌的時候,他還能砸遙控器把這群活爹趕出去。
傅雲靠在枕頭上,心平氣和的轉向他,將陳時越從頭到腳看了一圈,末了才開口:「身體恢復好了?」
陳時越點了一下頭,在他床畔坐下來:「嗯。」
「你家裡那邊,還有什麼人要通知嗎?」傅雲問道。
陳時越搖搖頭:「沒了。」
「你四叔也不用?」
「姐姐離家早,沒怎麼跟老一輩的人打過交道。」陳時越木然道。
「本家的親戚還剩什麼人嗎?」
「沒有了。」
兩人靜默半晌,病房裡消毒水的氣息緩緩漂浮,傅雲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半晌伸出手,盡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低聲道了句:「沒事。」
經年的苦楚和委屈仿佛在這一刻決了堤,山呼海嘯的滿溢出來,陳時越哽咽了一下嗓子,半個肩膀登時坍塌下去,伏在傅雲床畔任由淚水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