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昨天下晌在母后那裡踢完蹴鞠,出門時遇到父皇, 父皇見他呲個牙笑,趁著母后不注意, 偷偷教訓他說門牙都沒全, 別總是笑,看著很蠢。
漢王想起文先生給他講述的典故, 現在的自己便如那吳下阿蒙, 早已今非昔比, 再不會因為父皇一蹙眉就以為父皇對自己厭棄,以為父皇對他不喜。
誠如母后所言,父皇不蹙眉就無法震懾前朝的臣子們信服。
大約父皇是覺得自己露個牙在外面,會無法震懾身邊伺候的宮人和內監吧。
但他還是很敬重父皇的,即便父皇教訓完自己,轉頭就笑得燦爛地看向母后。
所以漢王的歡喜裝在眼睛裡, 這就讓這段時間看他像變了個人的伴讀楊戎很不習慣。
楊戎斜眼走遠去喝茶的武先生,諍的一聲放飛自己手中的箭,現如今的他已經開始用一旦的弓,一箭射出,雖不在靶心,但也上了靶,得意地望望另外兩個競爭者。
周韜見之,很是不服地換了同樣的弓,結果顯而易見,第一次用超過他力量的重弓,撅得小臉通紅才勉強拉開一點。
董文禮視若無睹,還是用從前的弓,幾箭下來,計數結果已經及格,比上次的成績要好,他心裡滿意,跟身側看著自己的漢王笑了笑:「讓殿下見笑了。」
「不笑不笑。」
漢王沒脾氣地擺擺手,因為董文禮是文官家的孩子,將來應該也是個文官,董文禮在,他就不至於回回墊底。
楊戎嫌漢王這個表弟太好脾氣,「伴讀是殿下的體面,伴讀要是平平,會惹來笑話的。董文禮,你箭術太差了,真丟臉!」
董文禮小小年紀很穩重地頂回去:「你的文課是我們三人中最差的,昨日算籌課,你算井口深淺還要借宮人的手指才能算清楚,你都不覺得丟臉,今日我也不會丟臉。」
說完又跟漢王露出笑:「殿下莫要因為楊戎的話而自卑,學武是經年累月的事情,咱們還小,筋骨柔軟,慢慢就厲害了。」
其實算籌也不算太出色的漢王有些慚愧,昨日井深淺他倒是沒有借用宮人的手指但也廢一盞茶才得出結果。
見幾個小蘿蔔頭扎堆開始說閒話,武師傅擰眉虎步過來,加訓了半個時辰,等放課時,幾人全都倦得沒有力氣再爭論丟臉不丟臉的問題。
後日就要歸京了,伴讀今晚不必留在明園,可以乳燕投林各找各媽。
楊戎刻意走慢幾步,把昨晚父親的話轉述給漢王:「貴妃娘娘是殿下的親姨母,端蕙妃去了,宮裡只有貴妃娘娘殿下最親近。娘娘犯錯惹了陛下忌諱,整日魂不守舍,隔三差五就病一場。殿下若還在意楊家,等回了京尋機求陛下去看看貴妃吧。」
漢王眨眨眼,「貴妃怎麼惹了父皇的忌諱?」
楊戎哪裡知道,只聽見母親在家哭得傷心,偏怪父親迷了心竅,平白禍害貴妃娘娘。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貴妃娘娘和陛下用膳時吧唧嘴了?」
他聽宮人說貴妃被陛下請去用膳,結果飯吃完了,人就纏綿病榻。
吃個飯能犯什麼錯,貴妃應該不會像自己一樣狼吞虎咽,那就只能是吧唧嘴了。
想起自己吧唧嘴被父親一筷子抽臉的痛感,楊戎摸摸自己的嘴唇,「大約貴妃娘娘也挨了嘴巴子。」
吃飯吧唧嘴?
漢王下意識舔舔自己的門牙,自從換牙後,他說話漏風,吃飯時就怕飛飯菜葉子。
看來以後跟父皇一起吃飯得聲音低點,不然容易挨嘴巴子吃。
漢王記下這個要點,對楊戎說:「貴妃姨母生病,父皇又不是太醫,去了也沒用。等會兒我跟母后說下,讓她多給貴妃娘娘派點好大夫!」
楊戎一聽,似乎很有道理,於是拱手:「多謝殿下,待我回了父親,必定對漢王感激不盡。」
彼此分別,皆無負擔。
抄手遊廊曲折,過三五段,突然天陰了,等走到太雲閣前,淅淅瀝瀝竟然報了一場早秋雨。
漢王伸手接了廊柱垂落的雨滴,舔了一口。
伺候宮人:「殿下!雨水多不乾淨,您好端端的舔那個做什麼!」
漢王由她擦拭了手心的濕潤,一抬眼,見閣前兩盞宮燈,皇后娘娘站在門檐下,正望著自己的方向。
他小跑幾步,「母后!」
崔雪朝嗯了聲,「今日武師傅又加訓了?」
漢王說是,「武師傅說我們幾個偷懶說閒話,加訓了半個時辰絆跤。」
「有沒有受傷?」
漢王搖頭,仰著頭說:「今日抽到了董文禮,他不敢用大力,讓了我很多。」
一大一小沿著廊橋往正堂走著,快到了,耳畔傳來一道威嚴的嗓音,「這麼點路,難不成還能走迷了路?太慣著孩子,並非好事。」
漢王聽出是父皇的聲音,下意識要往皇后身後躲開,不過很快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不必太過畏懼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