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髮人魚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這仿佛是似曾相識的畫面——記憶中,父親也是這樣坐在池邊,給池子裡給紅著眼眶母父一根根擦手指,笑著親了母父的手背。
之後被還在賭氣的母父抬手撩了一臉水。
譚遇從明白自己的身份起,就知道自己註定不會和一個人類結為伴侶,所以他並不曾細想父親所說的「愛」是一種什麼感覺。「愛」對他來說是沒什麼用的東西。
光是藏著自己的身份能安穩活下去,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至於更多的東西,他不敢奢望。
不過是蚍蜉撼樹,想得越多、了解得越多,越感到自己的無力與渺小。
但他曾想過,如果「愛」真的能被清楚的描述出來,大抵也就是他父親和人魚母父相處在一起的那種氣氛了。
平淡得如春溪一般,覆過大大小小的晶亮鵝卵石,撫平一切波瀾,裹挾著偶然落入水中的花瓣,一起流向中央太陽星落下的方向。
在這一刻,他好像稍微感覺到了那麼一點「愛」的感覺。
人魚定定看著青年,金眸深處斂著不為人知的萌動,像是某種深埋心底的乾癟種子終於發芽一般,心底湧上來的並不是以前那種想要「占有」的感覺,而是一種想要「給出去」的衝動。
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全都給這人,甚至還會覺得自己擁有的不夠多、不夠好。
譚遇生來就比絕大多數人都站得起點高,幾乎可以說是人魚種族中里獨一份的存在,而他自身能力也夠,年紀輕輕執掌皇帝座下的直屬軍團的將軍一職,從來沒產生過類似於「不自信」這種感覺。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幸運,也習慣於自己的強大與優秀。
而現在他感覺到了那份唯獨面對一個人時的怯懦。
在如此平淡的清晨時刻,維諾不過是沖他一笑,胸膛里的心臟就控制不住地砰砰亂跳,想衝破胸膛跳進維諾懷裡——想把心都給他。
譚遇在恍惚間竟覺得慶幸,以前估計沒什麼人見到過青年真實的樣子……那些人先入為主的偏見,全都將他們攔在了青年的淡漠外殼之外,沒人能接觸到最內里的少將。
堅韌且有過多的責任感,腦迴路偶爾脫頻讓人接不上話,感人的氣氛醞釀不過三秒就會打破,對傻乎乎的東西有種莫名的好感,更喜歡喜歡當傻人魚的父親而不是用人魚發泄……
譚遇沒忘記最開始在研究院見到這人時,維諾坐在輪椅上一臉的冷漠,好像下一秒不是掏木倉把研究院的負責人腦袋上開個窟窿、就是怒火攻心暈在原地,嚇得那個禿頂負責人的腦門直冒汗。
他也記得在少數幾次維諾當著他的面和外人交談時,那種不由自主就武裝到身上的距離感。
但這人對自己從來沒有過那層透明的殼子。他接觸到的永遠都是那個冷漠堅硬的外殼下,像光一樣柔軟溫暖的人。
這其中原因他也明白——在面對幾乎是一張白紙的「傻子」時,維諾當然是放鬆的,因為那層隔絕他人的殼子在「傻子」是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