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他還不是尊貴的天子,只是一個失去娘親、孤苦伶俜的稚子。
齊珩的娘親陳氏不過是先帝皇后宮中的一位內人,既非權貴之女,又非世族之後,身份低微。
子以母貴,何況是如陳內人此般的出身,況且,先帝只鍾愛皇后鄭氏一人,大明宮中人皆心如明鏡。
若非是先帝當時與鄭皇后發生了爭吵,一氣之下拂袖而去,臨幸了鄭後身邊的內人,事後倒並未將此放在心上,不久,先帝與鄭後重歸於好,若無嫌隙仿佛從未發生般。
只是可惜了陳內人,先帝對她不甚在意,甚至不知她已懷有身孕,並未在此事上多作停留,倒是鄭皇后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隨意找個由頭便打發到了洛陽的冷宮、上陽宮。
顧有容和齊令月是見過這位內人的,容顏並非十分出色,原不及鄭後的秋波宛轉、海棠醉日,家世更是相隔咫尺,雲泥之別。
陳內人生於黎庶之家,不過凡胎。或許從未有過非凡之念,但卻淪為了帝後愛恨間的犧牲品。
於上位者而言,只不過股掌間的嬉戲。
但對下位的小民來說,卻是滅頂之災。
世態如此,倒是令人唏噓不已。
寂靜涼夜,殘燈孤影,艷羨樑上燕的成雙成對,留待自己的卻是清冷寂寥,換做誰,多少都會不甘心吧。
洛陽的冰天雪地,尚不知埋葬了多少女子的芙蓉顏。難怪詩聖云:「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
顧有容是慶幸的,慶幸自己沒有落入這樣的砧上肉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親眼瞧著那個原本跪在娘親屍身畔的小男孩在看到她和東昌公主時,挺直了腰背起身,伸手拂去了身上的殘雪,整頓衣衫。
像極了雪中不曾低首的傷鶴。
但他卻在二人面前頷首跪了下來,「求兩位娘子幫幫阿珩,送娘親入土為安。」少年眼中噙著淚,卻忍著沒有落下。
顧有容心頭一動,透過少年的身軀,不知在看著誰。
高宗在位時,曾經大明宮貴妃宮苑中,也曾經有一個人,這麼跪著,卻咬緊了牙關,也不肯落淚。
東昌公主聽到了少年的話語後,沒有即刻答應幫他,反倒是俯下身看著他的雙眼問了他一個問題。
「我可以幫你這個忙,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方才看見我們,為何要拂去殘雪,整頓了衣衫才過來?」東昌公主頓了頓,一字一句,盯著他的雙眼,不想錯過他眸中任何一個神情的變幻。
後來,顧有容只聽到了少年在風雪中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話語。
「君子愛重衣冠,尤甚於愛過自己。」
疾風過後,雪漸漸的停了,她仿佛聽到了金銅物掉落的聲音。
第004章 長亭折柳
東昌公主院中,近侍的內人又添了幾盞桐油紙封的燈籠。
顧有容合上了劄子緩緩道:
「眼下中書令的動作倒是越來越快了,這麼急吼吼的吃相,是要把皇后之位徹底收入囊中才可罷休了。」。
「他要是能真將王氏女捧上後位,那也算是他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