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都是日月珠璣,而朕只能魚目混珠,騙騙陳崔……」
似乎是終於有地方吐露心聲,手中酒看起來格外誘人,李昭寧便縱著自己暢快的心緒,悄然飲下。
涼絲絲的酒液順著舌尖一路綿延向下,到胃中時竟已如火般滾燙燒灼,激得李昭寧身子一顫,指尖也倏然一松,酒杯悄然落下。
裴硯探手一接,將酒杯穩穩地托住,仍舊放在了她的手邊。
他這才道,「你在姚州的那十年,百姓也是安居樂業、倉廩俱實,你不也是頗受黎民蒼生愛戴的郡主嗎?」
李昭寧搖搖頭:「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她……」李昭寧頓了頓,心頭醉意更甚,撒氣般地將酒杯重重地拍在岸上,「封地比我大,決斷比我好,甚至連割捨心腹以保全清名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
裴硯望著李昭寧微微鼓起的腮幫子,不由得眉眼稍稍籠起:「睿王身為嫡長公主,確實資源優渥、名師林立……但陛下可曾想過,為什麼臣與陳崔周旋許久,卻沒有選擇她來做女帝?」
李昭寧直直地看著他,「不是因為我毫無根基、任人拿捏?」
裴硯噗哧一笑,眸光微動,眼中閃過絲絲縷縷的心疼,「當然不是。」
「臣奉德宗帝遺詔,務必不能讓大周江山落入閹豎之手,但奈何藩鎮群狼環伺,便只能讓先帝暫且依傍著陳崔的權勢繼位……但先帝卻過於剛烈直率,以致於一旦被陳崔所折便如枯木死灰一般再也沒有了任何生機。」
「那般折辱,臣也曾深受其害,甚至想過引頸就戮,一了百了……但夜風入窗,案台上的月光明晃晃地照下來,臣看到了陛下幼時的文稿——逞一時血氣之勇,不過匹夫之怒;而唯有於千磨萬擊間,猶自砥礪前行者,方能成帝王之偉業。」
他看著她,眸中光芒流轉如星河傾瀉:「一個身陷深淵卻依舊願意仰頭向著星光行走,身陷能向天空的星光不停地行走攀爬,有路就走、無路便飛的靈魂,不是比那些從一開始就飛在天上的靈魂更強大更令人敬佩和感動嗎?」
李昭寧被他目光中的灼灼暖意盯得有些飄飄然,心臟也似乎被什麼按壓、揉捏,酸酸澀澀的擠滿她的眼眶和鼻子,忍不住指著自己,歪頭道:
「你是在說,我?」
裴硯點頭,眼中是溫柔笑意:「是你。」
「真的?」李昭寧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他,身子稍稍後仰,竟有些搖搖欲墜。
裴硯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手悄悄地繞到她背後,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將她鬆鬆地攏著:
「你已經做到了,不是嗎?」
月亮爬上枝頭,晚風輕輕地吹著,李昭寧卻垂下眼,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半晌,才慢慢地抬起腦袋,朝著裴硯淺淺一笑。
那眼神如夢似幻,帶著些許醉意,竟讓驟然望進她眼底的裴硯也突然醉了。
「昭寧。」
「嗯?」
「就是想叫你。」
那個同月光一起照亮我的書桌的人,是你。
或許那晚根本就沒有月亮——從始至終照亮我的,只有你。
*
因盛香坊案的塵埃落定,李昭寧與睿王之間不再有紛爭和摩擦,朝堂上便相安無事了一段日子。
但朝堂之外,睿王卻是大動干戈,先是將大明宮的侍衛和軍備全都換成了她自己的親兵,又將闔宮上下所有伺候的宮人都換了一遍,連李昭寧宮裡的所有下人也都被換掉了,包括一直近身伺候的子涵。
李昭寧發現後便去麟德殿要人,一番糾纏,卻根本無濟於事——要麼是被睿王乾脆利落地拒絕進門,要麼就是見到子涵了她也不敢說想回去,反而告訴李昭寧在麟德殿很好,不願意回。
李昭寧氣得鼻子都歪了。
又是一日下午,用過午膳,李昭寧正批摺子,一手拿著奏本仔細地看,一手擱下筆去摸桌上盤子裡的糖糕,卻摸了個空,只觸到涼涼的桌沿。
她驀然抬眸,看到空蕩蕩的桌子,悄悄嘆了口氣。=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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