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放在心上。」衛銜雪垂下眼,撤離燭火,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你我同在梁國,互為倚仗,若為些小事失了彼此信任,往後可就真的只能仰人鼻息過活了。」
「你說對嗎?」衛銜雪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將燭火遞到了北川手裡。
北川握著燭火,那丁點的火星竟也暖了下他的手,他忽然愣了,居然想了衛銜雪方才說的話,他來大梁這幾日,連冬天都與燕國不一樣,這寒夜凍得徹骨。
這一晃神北川還想說什麼,就見衛銜雪已經轉身,重新往屋裡去了。
衛銜雪沒再回頭,他方才說的話想必北川也不過當耳旁風,畢竟從前對他那般好,也只被他從背後捅了刀子,今日讓他跪了幾個時辰也算是罰了,他如今這個良善質子的模樣還得做下去,北川的性命,他還另有安排。
這冬日可真冷啊,衛銜雪站在屋子裡,從頭到腳都覺得冷,但他摸了摸揣在懷裡的一個東西,拿在手裡看了眼,是那塊他從江褚寒身上順走的玉佩。
那日入宮之後,他想當掉換錢也沒機會了,但他發現江世子家底雄厚,隨身的玉佩觸之生溫,一塊石頭,竟然是暖的。
衛銜雪乾脆揣著,他沉著眉想:來日再會嗎?
第15章 :先生
大梁冬日漫長,雪停不消幾日,又一場場的寒雨下了下來,將整個京城都罩在凜冽寒霜里。
這日夜裡下雨,漆黑的天像是被無形地捅了窟窿,嘩嘩地往人間傾泄著雨水,烏寧殿的牌匾被洗得有些發亮,一頂紙傘停在了屋檐下邊。
那打傘的人略微傾了傾傘,往那牌匾和屋檐望了一眼,一會兒的功夫他胸口官袍上的補圖已經淋濕了一半,他也不在乎,垂首就進了屋檐。
自那日宴會,烏寧殿就鮮少有人踏及了,雨夜屋裡沒有點燈,裡頭更像座無人居住的廢殿,被雨聲驚擾得帶了些森然。
來的那人在門口收了傘, 他將傘把抵在門邊,輕輕推開了房門。
呼嘯的風雨立刻從狹窄的門口涌了進去,那人進了門,立刻又把房門關上了,隨後轉身往屋子裡環視了一周,這烏寧殿裡實在簡樸,那人不過掃了大概,就把視線落在了衛銜雪的床榻處。
衛銜雪還躺在床上,他沒被這登堂入室吵醒,只在這動靜里稍微蜷縮了下背。
那人直接走到了衛銜雪的床榻前,低頭看他的模樣。
衛銜雪這些日子在屋裡養傷,許是不見天日,他臉上好似又白了幾分,嘴唇卻伴著傷口癒合添了血色,讓他露了幾分唇紅齒白的端倪。
可此刻衛銜雪像是做了什麼噩夢,他眉頭緊皺,額角的冷汗幾乎要流進發縫,他手指無意識掐緊了,整個人都蜷縮進被子裡,還微微地發著抖。
那床邊的人目光沉沉,眼睛能穿透黑暗似的,他竟然對著衛銜雪輕輕嘆了口氣,接著他微微傾身,挽起了自己濕漉漉的衣袖,用只手覆上了衛銜雪的眉頭,好似要給他撥去陰霾。
「你受苦了。」那個人聲音低沉,像是帶了一絲語澀,在他衛銜雪耳邊輕輕喊:「小殿下。」
衛銜雪沒聽到這聲音,他還做著夢,同這些時日一樣深陷進夢魘里。
從前的衛銜雪就反覆做著一個驚擾他多年的噩夢,直到他後來進了侯府,才漸漸逃離,可這具身體方才經歷了從燕國到大梁的一路曲折,肉\體帶著的深刻記憶讓他不得不重新面對那個夢魘。
夢裡的他回到了蘄州——蘄州破城,上頭飄蕩著無數的惡靈。
當初衛銜雪是在深宮裡知道燕軍敗了,明皇后拿著一紙聖旨告訴他,要他去梁國當質子。
可沒有人告訴他,燕軍屠了整個蘄州。
他在蘄州城外被交給了梁軍,烏壓壓的軍隊看著他一個人從城門裡出來,他孤零零地走在大軍面前,周遭的怒氣與仇恨仿佛要把他吞沒。
他踏入梁國的領地,立馬就有人拖著鎖鏈過來,他一個無辜的稚子被綁了滿身的枷鎖,拖著進了蘄州城。
燕軍戰敗,依照許諾在蘄州城門處立了一個萬民碑,上面用鮮紅的字跡寫了死在蘄州的每一個百姓與將士的名字,衛銜雪看見那些名字,就好像看見有無數冤魂張著血盆大口在看他,看著他被狼狽地拖進蘄州城。
蘄州已經是一片廢墟了,衛銜雪見到眼前的慘況,才知道燕軍入城的時候砍殺了裡面的每一個人,然後又放了一場大火,把所有的房舍屋瓦都與血肉燒成一塊,如今的蘄州已經只剩了一片翻不出骸骨的焦炭。
他是第一回見到這樣的地獄,可接著就有人扯過他身上的鎖鏈,粗暴地把他套在馬後,有人驅趕著戰馬,硬生生拖著他走遍這城裡每條廢墟一樣的街道。
他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泥巴,那泥土裡都是血腥味,仿佛曾經浸染過無數人的鮮血,他嘔得整個喉間鼻腔全是腥甜,可沒有人停下來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