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一退,怎麼也算一箭雙鵰,唯獨其中的衛銜雪受了委屈,可江褚寒想過了,衛銜雪一個人身在京城,他做不到真的獨善其身,如若他要找個庇佑,自己大可以當這個人,哪怕是逼著他站在自己身邊。
只是他沒料到刑部動作會這麼快,衛銜雪……
衛銜雪聽到江褚寒這話,他虛弱的呼吸好像頓了一下,那雙眼淚眼朦朧,還是沒掩住原本的靈秀,他盡力抬了抬手,那動作只能拉住一點江褚寒的衣角,「世子……」
他竟然還是固執地說:「我不曾,不曾殺過人……」
江褚寒的喉間也忽然哽住了,他嘆了口氣,竟然去將衛銜雪那隻手腕抓住了,他那手冰得嚇人,「你身上還有哪裡疼?」
衛銜雪縮了一下身子,他沒有說話。
江褚寒已經知曉了衛銜雪這日的堅持了,他盯著他那雙冰涼的手,上頭的針孔幾不可見,千瘡百孔的影子只從他那顫抖的痛苦中尋得一點,「我……」
江世子輕輕道:「我替你翻案。」
衛銜雪的眼睛忽然睜了一下,江褚寒接著說:「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衛銜雪似乎在低聲啜泣,他目光好像觸到了一絲那窗子外面的日光,過了許久,他才極其輕聲地「嗯」了一句。
江褚寒聽到了,他也沒管衛銜雪一身濕漉漉的,他彎下腰,一邊將衛銜雪的頭抬起來,一手挽過了他的腰,他打橫便將衛銜雪抱進了懷裡。
這牢獄的門還開著,外頭的日光灑進來,好像破開了一絲這大牢里的沉朽,江褚寒抱著衛銜雪,從那台階一步步往外走了出去。
像是一步步走進了明媚里。
……
*
江褚寒記著這夢已經三年多了,那夢境太真實,真實得他被些憐憫和愧疚左右了對衛銜雪的態度。
江世子在京城裡學了一籮筐的混帳性子,除了那些書本上寫的聖人君子,幾乎沒人教過他坦誠相待與真心實意,就這一個夢,他忽然感知了些糊弄人心的下場,但夢醒時分猶如莊周夢蝶,他分不清面前的衛銜雪和夢裡那個人了,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撞在一起,江褚寒得到過了一次,這回便也不願意將這人放開。
夜風緩緩吹了過來,那藥包一經打開,裡頭的細細粉末瞬間隨著風吹散進了夜色里,眨眼就沒剩了什麼。
「三錢三嘛,毒性……」江褚寒說話時舌頭碰了下後槽牙,沒滋沒味的話偏偏給他嘗出些莫須有的血腥味了,他沉眼道:「給他換點……」
「……」
雪院的蠟燭還未曾熄滅。
衛銜雪抵在門邊,似乎是在賞月,皓月千里,月光灑在庭院的白色石子上,正正如同落了霜雪。
他余光中注意著門外的動靜,「北川還未回來嗎?」
衛銜雪方才這麼一問,外邊那道門正正好地嘎吱響了一聲,北川進門時手上提了好些東西,似乎都是今日採購的,他沒手關門,左右望了兩眼,用胳膊肘杵著將門又闔上。
這望過去的目光隔了片枝葉,北川注意不到這邊的動靜,衛銜雪注視著那人進屋,「讓你去查北川可有什麼結果?」
降塵正坐在後邊翻著本書,「我說殿下,你怎麼還看這種……」
他將那書頁一揚,《禮記》二字尤為刺眼,衛銜雪帶過來的東西幾乎都是旁人收拾的,降塵隨手一翻就找到點能充樂子的,但他那話方才出口,就見衛銜雪轉過來的眼睛眯了一下,他意味不明「嗯?」了一聲。
降塵的手立刻就落下了,他闔上書頁,賠笑似的,將書往桌下一藏,「殿下說……說北川?」
衛銜雪很輕地笑了一聲,整個人都轉過來了,他又換語氣「嗯」了一聲。
降塵後背繃了一下,「北川啊,查過了。」
「他的確是明皇后的人,皇后那一族向來豢養家臣,家臣中只要是生了兒子,第一個孩子就要被送進族中,哪怕侍奉的不是宮裡人,也要削了去當太監,用來換得一家的恩寵榮耀,北川就是胡氏長子,那一大家子如今在朝中當了官背靠太子一黨,其中還有北川好些功勞。」
「身上背了家族榮寵,自己又被逼無奈。」衛銜雪斂眉道:「他都過得如此悽苦不堪了,也還要捨命替人做事。」
「沒辦法。」降塵搖了搖頭,「說是臣子,也不過是奴才,聽了吩咐做事,那一大家的性命都算是捏著別人手裡。」
「捏在別人手裡……」衛銜雪站在那兒,他將手往屋外伸了一下,月光斜穿朱戶,正正落在他的手心,他隔空攥了一下那道月光。
手心裡還是空的。
似乎是看了外面的冷月,衛銜雪回首過來的眼裡也冷了幾分,「這世道如此,人命一物其實荒唐潦草得很,有時候重若千鈞,一人可抵萬人,有時候又輕賤如同敝履,竟然全都系在別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