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是扶風謝氏的謝。
那麼此刻,馬車中所坐的,當然就是凝家那位與扶風謝氏的大公子指腹為婚的凝家嫡女凝玉嬈。
這樁婚事太過有名,算得上是拉開了過去十五年間江湖世家平靜的序幕,實乃所有人都交口稱讚的喜事。
可如今,迎喜事的馬車卻在這樣漆黑的夜,行於如此逼仄崎嶇的山路之中。十五年來的所有喜意都隱匿在這風與夜裡,便如所有人再提及此事時,臉上的神色都從過往的拊掌稱讚,變成了面色複雜,驚慌難測,欲言又止,和最後的一聲長嘆。
一聲帶著哭腔的輕嘆也從馬車上響起。
但才嘆了一半,便被一道聲音打斷:「紫葵,再哭就從車上滾下去。」
那道聲音很悅耳,如黃鸝輕吟。
但用這樣的音調來說這樣的話,就顯得格外的冷與不耐。
名喚紫葵的侍女硬生生止住了所有聲音,開口卻還是發顫:「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由三小姐來替嫁……」
一根白玉般的手指點在了她的唇上,將她所有剩下的話語都壓了回去。
環佩作響,新嫁娘的蓋頭本應將面容盡遮。
此刻,蓋頭還在她的頭上,卻是被掀起了大半,隨意地逶迤在頭上的鳳冠珠翠之間,露出了一張皎皎如明月的嬌美面容來。
那張臉艷極,便是不施粉黛也足以照亮一室,更何況此刻盛妝紅唇,更顯得膚白如凝,垂眸抬眼皆是顧盼生輝,容色盛絕。
實在是一位堪稱傾國傾城的美人。
唯獨,這並非凝玉嬈的臉。
此刻坐在這花轎里,連夜去往扶風謝家的,是凝家三小姐,凝辛夷。
又或者說,艷絕天下卻聲名狼藉的凝家三小姐。
有人說,凝家老爺子凝茂宏乃當今高門士族之首,官領中書監,清白自持一生,只凝辛夷這一個污點。只因她的生母並非凝家家母,而是出身煙花之地的樂伶花娘。若不是凝家老爺子一時不慎,中了歹人之毒,又怎會犯下這樣的糊塗事來。
還有人說,凝家劍道與符道冠絕天下,本就是天下第一捉妖世家,凝家之人無論男女,各個都是一身好根骨,哪個不是年少便成名。
唯獨她凝辛夷,半張符也不會畫,連劍都拿不動,驕奢淫逸,跋扈乖張,凡體之人,三清斷絕,除卻一張冠絕天下的臉,當真是一無是處。
一無是處的凝辛夷神色懶懶,掀起眼皮,掃了一眼一側的侍女。
紫葵一抖,什麼哭意與不甘都在那一眼下消弭,只覺得好似有劍意交錯在自己脖頸之間,頃刻間便要輕輕划過她的肌膚。
她猛地滑坐在地,戰慄行禮認錯:「是紫葵失言。」
「起來吧。」凝辛夷已經收回了目光,她身上的鳳冠霞帔華貴無比,自然也是極重,她身量纖細柔弱,卻絲毫看不出被這樣繁複的一身拖累,反而自有一番懶怠與隨意:「同樣的話,不要再讓我聽見。否則……」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紫葵卻縮了縮身子,戰慄更深:「是。」
凝辛夷沒了與她說話的興致,隨意從頭上拔了一隻金釵下來,放在指間摩挲,垂下眼遮去眼中的所有情緒。
她委實沒想到,自己這一生,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十天前,她在漆黑寧寂的夜裡猛地睜眼時,耳邊還迴蕩著燎原的火燒之聲。她大口喘著粗氣,驚疑不定,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腦海里的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還是自己真的重生了。
她的腦中紛亂一片,太多有關前世的記憶畫面在她還未來得及抓住的時候,便如流水般褪去,最後只剩下了寥寥幾件事。
其中之一,便是幾日後她阿姐凝玉嬈的出嫁。
三年前,扶風謝氏一夜之間離奇凋零,上下三百四十二人滿族皆亡,血自門縫中流到了三里之外。
三年後,本應歸於那三百四十二座靈位的謝家大公子謝晏兮持劍跋涉而來,重開謝府大門。
人既然沒死,婚約既然沒退,凝家重情重義,又怎可能看老友最後的血脈凋零。
所以這樁所有人期待了足足十五年的婚約,在凝玉嬈生母息夫人的垂淚與不甘中,以一種讓所有人都唏噓的方式繼續了下來。
本也算是一段佳話。
只可惜,凝玉嬈在嫁去謝家的路上便失蹤了。
凝家傾盡全力,竟也沒能查到凝玉嬈的下落。凝茂宏一夜白頭,大病一場,深思熟慮後,居然依舊執意履約。
第二次履約,坐上馬車的,便是凝辛夷。=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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