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距離元勘不遠的地方,玄衣在聽到「扶風謝氏」四個字的時候,眼瞳劇烈地抖了一下。
但他飛快轉過了頭,將自己的所有神色都掩住。
自然沒有注意到身邊一併醒來的程祈年倏而握緊了的拳頭。
「天意如此。」草花婆婆看著他,她慢慢搖頭,眼中終於蓄滿了淚水:「天意如此啊……天地棺槨的棺木,終究是不能蓋棺啊。」
她沒有再說更多,自然明白謝晏兮的那一眼,是請求她以此為遮掩,不要暴露自己懷中人方才做了些什麼。
鬼咒師的身份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太過敏感。
草花婆婆權當他是對救命恩人的一份感謝。
程祈年的聲音帶著些沉悶,從身後遙遙響起:「為何他姓謝,這棺木便不能蓋?」
「自然是因為,白沙堤本就是扶風謝家的墓冢,這裡的所有村民都是謝家的守墓人。守墓人怎麼可能傷害到墓主人呢?」一道有些沙啞的少年音帶著澀然響起,玄衣面無表情地開口:「這事情連我都知道,你這個平妖監的經科第一,怎麼連這一條都忘了?」
程祈年的手蜷得更緊,但隱在破碎的衣袖之下,與廢墟揚起的泥土混在一起,並不明顯。
他抿了抿嘴:「原來如此,是我忘了。」
草花婆婆的目光卻因為玄衣的那句話,遙遙落在了他的身上,再不動聲色地落回謝晏兮身上,如此輕飄飄來回,終於閉了閉眼。
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草花婆婆的計劃的確本來萬無一失。
她分明早就已經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確保這個玉石俱焚的計劃不出紕漏。
可她唯獨沒有想到,又或者說,是白沙堤此處到底太過閉塞,讓她沒能提前知道謝家最後的血脈已經持劍涉水而來,重新推開了謝家的大門。
謝家沒有絕後,血脈還將繼續蔓延下去。
白沙堤書寫在血脈之中的守墓人職責,也將代代相傳,繼續下去。
她確實聽聞阿朝提及了這件事情,自然難免驚慌一瞬,然而思前想後,也只能孤注一擲,依然開啟自己的計劃。
她在賭。
也在觀察。
她賭來的人里,不會這麼巧到正好有那位謝家的後人。
而她的觀察中,沒有人用謝家劍,沒有人用謝家醫術,也沒有人起謝家符。
她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直到此刻。
草花婆婆的靈體已經虛幻到了極致,但她的目光還是遙遙落在了謝晏兮身上,她像是在看他,卻也像是在透過他去看更遠處的人。
那是一種唏噓又極其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神色。
她是看著他長大的。
卻在最後以這種方式重逢。
落得如此誰也不想要見到的結局。
他沒有死,她本該欣慰。
可為何偏偏是這樣的重逢。
她倏而笑了一聲,終於留下了她在這個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孩子,好好活下去。」
妖火與天地棺槨逐漸綿延成一線,天穹是一層薄薄的藍,白沙堤萬物寂靜,草木燃盡,千鳥飛絕,再無生息。
空氣之中重新有了三清之氣流轉,凝辛夷從力竭中找回一縷意識,睜眼時看到的,便是渙散成一片、與她重生後的夢境中有些相似的燎原。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之前她還在尋思,前世她阿姐凝玉嬈莫不是最後就折在了這天地棺槨之中,才有了後來她替嫁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