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風聲與慟哭在幽深墓冢之中迴蕩,似先祖悲鳴,卻也如妖鬼肆虐,讓人脊背生寒。
但謝盡崖跪在那裡的身影,卻始終巋然不動。
許久,他長長一拜,額頭貼在冰冷地面,像是某種最後的隱秘懺悔。
風捲起他的發,髮絲貼在他俊美的臉上,那張惹得神都與南地無數女子瘋狂的面容上卻帶了瘋狂和決然之色。
然後,謝盡崖起身,回眸。
他的目光似是穿透墓冢入口的微光,穿過族人們高舉的火把,長白木板橋,最後落在遙遙某處自己的血脈上,不忍卻冰冷。
「我給過你機會了。」
謝盡崖的面容變得虛幻。
彭侯湯腥膩的氣味再次翻湧,祭祀的樂曲劃破黑夜,火把綿延,最終落入火堆之中,成為了某種臆想中能夠溝通陰陽的媒介。
火色蒸騰,高溫讓所有人本就不甚清晰的臉更加模糊扭曲。凝辛夷站在不會被火色照亮的黑暗之中,攥著始終讓她保持清醒痛感的金釵,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她從謝盡崖身邊走開,匿蹤長袍拖曳在地,卻不沾一點塵埃。
因為她已經明白,她行走的地方,是不知何人的記憶,又或者說,記憶幻境。
記憶是真的,幻境卻是假的,所以她的巫草震盪不安,卦象縹緲不定。
她行走在白沙堤的長橋上,每一步都像是推移過了一天,抑或一個月,那些火焰在她身後交疊虛幻,行走過她身邊的人們越來越少,孩童消失,所有人臉上的表情愈發行將就木,仿若燭火將滅,只差最後一縷微風。
一股帶著塵埃腐朽的奇異甜香飄散,像是掙脫了之前彭侯湯腥氣的壓制,終於浮凸了出來。
香氣越來越濃烈,鋪天蓋地,近似有了實體,每個鐘鳴漏盡的村民頭頂,都有了一縷裊裊的煙氣升騰,像是逐漸彌散的生氣,也像是即將被抽離的靈魂。
黑樹開始坍塌。
曾經那般繁茂的樹幹一夕腐朽,妖力潰散,分崩離析。
凝辛夷一路從白木板橋曲折向下,最後一步落在地面時,白木板橋也在她身後如裂鏡一般碎開。
是了,鼓妖也死了。
所以作為幻象存在的白木板橋,自然也應當碎裂。
人影,慟哭,妖氣,血海。
周圍的一切都像是倒塌的記憶壁壘,交疊往復,坍塌重鑄,似是要將她永遠困在這一隅記憶之中。
也像是在指引她向前。
去看到最終的、她想要的那個答案。
凝辛夷沉默良久,終於走到了樹下,再俯身,將一隻手按在了地面。
【瞳術·月瞳朧】
她的目光穿透層層泥土,落入地下。
這一刻,她甚至已經不太在乎,究竟是誰讓她進入了這份記憶,讓她來看這些。
因為她已經預感到自己即將看見什麼。
土壤早已被血染濕,那些猩紅厚重之下,有她親手葬下的鬼鳥鉤星的捉妖袋,阿朝還未腐朽的白毛絨發團,還有無數縱橫的白骨。
白骨累累,曲折堆疊如山。
她終於在這一方記憶幻境中,看到了黑樹里的白骨。
第21章
白骨層疊,像是對不為人所知曉的某種罪孽的沉默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