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葵知道她酒量極差,所以備的合卺酒是甜酒,摻了槐蜜,這么小一杯,也不至於讓她面紅或頭暈。
窗外的風吹拂進來,天色還早,凝辛夷本也沒有打算真的坐在那兒等謝晏兮回來,揚聲喊了紫葵進來為她梳洗。
及至卸了第一隻綴著寶石流蘇的髮釵下來,凝辛夷這才想起來,自己今日的這副頭面,是謝晏兮給的。
他剛才盯著她看了半天,應當也是在看這些髮釵寶石,或許是透過她,想起了昔日用過這套頭面的人。
凝辛夷不會懷疑扶風謝氏的家底。
三年前,謝府滿門染血,然這三年,結界完好,瑞獸點金,庫房自然也無人動過。縱使在外的那些生意已經沒落得七七八八,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打開庫房,取一套頭面出來,仍是綽綽有餘。
她抬手,取了那只髮釵,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片刻。
世間工匠,都喜歡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一點隱秘獨特的痕跡,譬如特殊的工藝,也比如無人能仿製的烙印。
凝辛夷將那只髮釵向紫葵的方向遞過去:「你見過這種手藝嗎?」
作為她的貼身丫鬟,紫葵見過的釵環髮飾不比她少,甚至看得比她還要更仔細。
對著光看了片刻後,紫葵果然說:「其餘都還好,但這纏金繞寶珠的鏤空鑲嵌,我還是第一次見。」
說完,紫葵又覺得奇特,以她如今的見識,完全沒有見過的花樣已是不多。
她眯眼又看了許久,才道:「這上面烙的印記我也沒有見過。可是如今天下能夠做出這樣漂亮頭面的幾位大師傅都各有傳承,他們的烙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沒道理認不出來。難道還有別人能做出這樣的頭面嗎?」
其實不必多猜想,這世間能工巧匠多如浩海,神都再大,也不可能網羅所有,定是南地另有隱世大師傳承。
他們僑姓世家隨著徽元帝渡瀾庭江而來,神都遷至南地,至今也不過十餘年,雖然如今看似勢大,可要說完全站穩了腳跟,到底還是比不上在南地數百年、關係盤根錯節的那些南姓世家。
否則當年凝茂宏也不至於向扶風謝家許下婚約,以此來紓解兩地世家愈發激烈的衝突。
若非扶風謝氏如今凋零,凝茂宏定然還要借謝家之手,進一步滲透南姓,直至達到他最終的目的。
至少是明面上,能夠讓徽元帝的帝心完全偏向他的那個目的。
——這世間的所有世家,本不應有南姓或僑姓之分,更不應該有派系,無論是他們涉水南渡而來的僑姓世家,還是根基深厚的南姓世家,這世間的所有力量都應該歸於徽元帝之手。
漂亮的話,誰都會說。
但說完以後,或許有能力讓這一切成真的,這世間不過寥寥幾人。
凝茂宏,恰屬寥寥幾人。
這也是他屹立徽元帝身側數年,依然如日中天的原因之一。
這其實不是什麼要事,凝辛夷看著那套頭面,卻依然道:「去查一下這套頭面出自誰手。」
卸了珠翠,沐浴淨身,再換了一襲石榴紅間色裙後不久,便已經臨近入暮時分。
侍女們穿梭於謝府之中,燈逐次被點亮,凝辛夷一邊隨手翻著一卷從主屋書架上取下來的扶風郡風物誌,思緒卻已經將近來發生的一切又梳理了一遍。
紫葵看了看天色,叫了膳,又問道:「小姐今夜,可是要歇在這邊?」
凝辛夷嘆了口氣:「都行過天地禮了,便是我不想,也不能隨我任性了。」
紫葵聞言,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小姐願意這麼想,真是再好不過了。無論過往如何,小姐日後總要和姑爺過日子的。紫葵這就去為小姐布置!」
所謂布置,自然是將一切陳設都擺成她喜歡和習慣的樣子,這活兒一回生二回熟,凝家侍女們有本事將凝辛夷的閨房從神都搬過來,自然也能在主屋再重新布置一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