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從白沙堤得來的葉子被她收在三千婆娑鈴里,隨時帶在身邊。在藏書樓待了這麼多天,她已經比對了不計其數的葉片圖鑑,卻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她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乾脆拿出來,讓謝晏兮看一眼。
或許她遍尋不得的答案,對他這種自小就浸泡在藥典書海中的人來說,所需要的也不過是一撇。
想到這裡,凝辛夷卻又有些出神。
會這麼覺得,其實說明,她已經基本上將面前的人與謝家大公子畫上等號,在心底抹去對他的懷疑了。
她還在這樣想,便聽謝晏兮慢慢道:「禮尚往來,我也應該說點什麼。但我這人乏善可陳,過往也實在無聊無趣,細細數來,能說之事實在寥寥無幾,我便隨便挑一件說吧。」
凝辛夷其實沒有任何想要交換什麼的意思,但聽到謝晏兮這話,她還是莫名升起了幾分期待和好奇。
然後,不等她有什麼具體的猜測,便聽謝晏兮石破天驚般開口道:「我殺過人。」
凝辛夷:「……?」
人?
她有些愕然,猛地抬眼看他,卻見對面那人的眼瞳古井無波,極是平靜,可他說出來的話,卻分明駭人至極。
仿佛最平靜的湖水下,是最湍急難辨的漩渦,一旦涉足,便會被無法拒絕地撕入水中,再也無法掙脫。
「準確來說,」他又補充道:「應該是我殺過一些人。」
第49章
亂世之中,人命的確如草芥。
遍數如今神都著名的那些世家公子,誰敢說自己的手上滴血不沾。更何況很多時候,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且不論那些府中下人在不少人眼中甚至不如他們養的一條狗,那些他們錦衣玉食的背後鋪陳的,本就從來都是一層一層鮮活的生命。
但這到底與謝晏兮這樣直白地說自己殺過人有不同。
世家子弟多風雅,尤其在如今的神都,也不知何時有了這樣的風氣,仿佛只有窮盡奢靡之事才能凸顯身份,哪怕是無病呻吟,傷春悲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也絕不會讓自己手上真正沾染半滴鮮血。
這也讓如今的徽元帝頭疼不已的事情。
明明天下妖鬼橫行,恨不能所有能通靈見祟、感知三清之氣的人都能行走世間,為這天下貢獻出一些綿薄之力,能救一人便救一人。
然而偏偏事與願違。許是因為妖鬼而亡的人實在太多,數不勝數,讓人麻木疲憊,反而物極必反,只想要及時行樂,不思以後。
在神都時,凝辛夷還曾聽說,有幾位世家公子甚至潔癖到,平妖時都要帶著手套,但凡沾染上什麼液體,就要直接用靈火燒掉,更有甚者,明明自己三清之氣也沒多少,也還要耗費大半,將自己的全身包裹,以防自己被濺到他們眼中「不雅」的血漬。
殺人這事兒,這的確可以算得上是一樁秘密。
尤其謝晏兮說的是,一些人。
凝辛夷的表情並沒有什麼波動,她冷靜地看著謝晏兮:「一些是多少?」
「記不清了。」謝晏兮竟然笑了笑:「有段時間,來一波我便殺一波,有時來得人多,有時來得人少。總之,這樣過了一些時日,才換得了一些安寧。」
順著他的話,凝辛夷腦中清晰地浮現了四個大字。
殺人如麻。
面前這個素日裡光風霽月的凝大公子,雙手原來早已沾滿了鮮血。
凝辛夷卻竟然並不怎麼意外。
她的腦中幾乎是自然而然地浮現了與謝晏兮初見那日,他素手拎著血淋淋的彭侯妖入府時的樣子。
……的確與神都那些貴公子們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