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嗎?」她嫣然一笑:「你的眼睛很好看。」
謝晏兮心底的那抹酸澀已經重新涌了出來,只是他眨眼再睜,眼底的所有色彩已經與心緒一併斂去,只剩一片如常的冷色。
「是嗎?」他直起身,順勢將與她交握的手鬆開,表情是說不出的冷硬。
凝辛夷卻並未察覺。
因為她此刻只覺得周身充盈著輕鬆,像是連睡了三天三夜,驅散了所有疲憊和睏倦,沉疴盡褪,四肢軀殼都是從未感受過的生機。
她三清之氣流轉體內,卻未覺察到什麼異樣,於是她下意識以為,或許這便是她在妖鬼之森中選擇了另一條不同的路,並且被謝晏兮喚醒了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才撥開迷霧看清的那一點記憶,也還在。
凝辛夷的眼睛亮了起來,她的臉上洋溢著難以掩飾的笑意,就這樣抬頭看向謝晏兮,真情實意地開口道:「阿垣,謝謝你願意守在我身邊,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拉我一把。」
謝晏兮低低「嗯」了一聲。
這下,凝辛夷終於感覺到了他的不對。
她試探著起身。
黑釉瓷枕周遭劍氣繚繞,但此刻,那些鋒利的劍意卻隨著她的逐漸離開而慢慢縮了回去。
東方尚未夜白,這是這麼多年來,凝辛夷第一次在朔月之夜離開劍匣。
但她到底不敢大意,按了一隻手在上面,坐在床邊:「阿垣,你怎麼了?」
果然是一場夢醒。
她的音色在這樣的夜色中,軟且脆,一字一字清晰無比,悅耳卻又殘忍。
哪裡是他臆想中自欺欺人的「阿淵」,她從來喊的名字,都是「阿垣」。
於是一層又一層的面具重新落回謝晏兮的周身,他的失態也不過一剎那,再轉回頭時,他已經是謝家大公子謝晏兮。
「我以離火入你的靈識,與你有過半柱香的共感。」謝晏兮垂眸,道:「所以也聽到了你的心聲。」
凝辛夷愣了愣,下意識問:「你聽到了什麼?」
「聽到你喊我。」謝晏兮平直道:「聽到你告訴自己不要忘記。也聽到了你問赤忱之妖為何該死。」
凝辛夷怔然望著謝晏兮:「你有答案嗎?」
「每個人心裡都會有不同的答案。」謝晏兮道:「但我猜,你想要的回答,或許有一個人可以告訴你。」
凝辛夷好奇道:「誰?」
謝晏兮道:「程祈年。」
凝辛夷想了想,如今便是連她都知道,小程監使的經科便是在平妖監中也數一數二,她的問題,他或許真的能解惑。
但凝辛夷轉而卻道:「那你心中的答案呢?」
「我的答案?」謝晏兮露出了很淡的一個笑,沒什麼溫度道:「你真的想知道?」
凝辛夷點頭:「你既然曾隨你的師父雲遊天下,平妖戡亂,自然見過比我多很多的妖,可曾也見過如歸榣這樣的妖?」
謝晏兮的手落在自己腰邊曳影劍的劍柄上,修長的手指在上面輕輕扣了扣。
他本可以直接回答她的,但不知處於什麼樣的幽暗心思,他開口卻道:「我殺過很多人。」
凝辛夷微頓。
窗外透進來的光落在她有些散亂的髮絲上,像是給坐在床上的少女渡了一層微弱的光暈。
她專注地看著他,眼中是安靜的探究,沒有他想要的懼怕,便如她看到他的眼瞳時那般。
他沒由來地有些挫敗,卻又有如細絲般探頭的隱秘喜悅。
於是他的聲音更冷:「我殺妖與殺人,是一樣的。我只看他們做了些什麼,該不該殺。」
他說得冰冷無情,凝辛夷卻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