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沒錯。我不過是一個幌子,一個被你爹從沉眠的死亡中拉扯回來,作為他檢測返魂丹效用的試驗品罷了。我不能活,也不能死,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枯萎,卻不能逃離。這樣的折磨,從我死的那一年起,已經足足十年了。」她慢慢向前,站在謝玄衣面前,注視著他緩緩睜開的眼睛,道:「最開始的時候,他引出的我的魂,不過一縷碎魂。我的魂魄被一片一片抽回人世間,每一次的返魂,我都會變得更完整一點,可神智越是清晰,我便越是痛苦,越是絕望。因為我無法逃離,我只能任他擺布,直到他目的實現。」
謝玄衣眼瞳驟縮。
十年。
她的阿娘已經過了十年這樣的日子。
難怪她會怨毒,會大笑,會恨極,會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讓他殺了謝盡崖。
「一開始,我也曾當真以為是他愛我入骨。可漸漸的,我開始不明白,為何我痛苦至此,為何我的殘魂跪在地上,求他給我一個解脫,他卻充耳不聞。直到我終於發現,他不是為了復活我,從來都不是。」
風只會穿過魂體,可明德英抑制太久的情緒終於宣洩出來,於是她的衣袂和碎發都一併開始狂舞,她的眼中開始有了真正的譏笑和瘋狂之意:「他真正想要復活的是——」
「明德英!」謝盡崖終於斷喝出聲,他本就在與明德英近在咫尺的地方,聞言,他的掌風已起,就要將明德英的魂體徹底打散:「我不許你說出那個名字!」
掌風讓魂體變得飄搖,可那一掌,卻最終也沒有落到明德英身上。
因為謝玄衣面無表情地擋在了自己阿娘的魂體面前,他手中的盡歡劍沒有出鞘,但他還有一柄匕首。
一柄被他認認真真磨了一晚又一晚,塗了一層又一層劇毒的匕首。
利器沒入血肉,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那柄匕首深深沒入了謝盡崖的胸膛,鮮血崩裂的同時,謝玄衣也被謝盡崖的這一掌拍得嘔出了一口鮮血。
父親的血和兒子的血混雜在一起,向著地面滴滴答答,而母親悽厲的聲音則響徹在冬夜臘月的寒風之中。
「他想要復活的人,名叫明舜華。」
剛剛燒毀了終於找到的陣線破綻,將懸於謝玄衣身上的大陣解開的善淵倏而頓住。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極不可置信的事情般,眼瞳微縮,甚至連離火與大陣的事情都忘卻了一瞬。
便聽明德英如泣如訴的聲音在風中繼續響起:「謝家曾有讖言稱雙生龍鳳為不詳。於是那一年,降生於謝府祖宅中的那對龍鳳胎里的妹妹,被秘密送出了謝府,成為了謝氏旁支琴川明家的嫡女,也就是我的阿姐。因為明家與謝家本就是血親,雖然相隔已遠,可偏巧明舜華的長相與我也恰有五分相似,這一切便顯得更加天衣無縫。這世間知道這件事的人極少,可你們兄妹早就在相見以後相認,我同情你們兄妹二人出生之後便分離,甚至還體貼至極地為你們打過掩護,遮掩許多。可我萬萬沒有想到——」
說到這裡,明德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從謝盡崖的傷口流出來的血。那血因為劇毒而顯得色澤奇詭,匕首刺穿的刀傷也猙獰,她卻看得極認真,極解脫。
末了,她終於在謝盡崖痛極也怒極的眼神里,嘶聲痛斥。
「謝盡崖,你娶我,竟也是為了我與明舜華的這五分相似!你這個畜生,你居然肖想自己的親妹妹!」
漆黑如墨的夜裡,天邊驀地響起了一聲悽厲冬雷。
第172章 「請你殺了我。」……
謝家的血百毒不侵,但這不代表,毒對謝家人毫無用處。
若是真的如此,那麼謝玄衣就不會在雙楠村因為蠱毒陷入幻境,只是謝家血的解毒速度很快,那些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幾可致命的毒,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毒總會讓血的色澤變得奇詭,如此一層復一層塗了幾日的劇毒,混入血中,即便不致死,刀入胸膛的痛是真的,劇毒將皮肉腐蝕的絞痛,也是真的。
謝盡崖已經很久都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