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條消息,莊敘其實很有興趣。例如李善情已送至濱港地區科學工程大獎賽參加選拔的項目,關於以SyncPulse為參考,供給醫藥緩釋器的新一代醫藥艙,在不同區域使用多層不同納米材料後,對儲存藥物釋放量的計算程序。
這正是集團納米藥物實驗室正在進行的內容之一,如果收信人是莊敘的父親,應該真會回復,給他鼓勵。但莊敘畢竟不是父親,他的個性比父親更強勢些,只要一想起那天在車上,那人計謀得逞後洋洋得意的表情,還有口無遮攔的模樣,還是決定當做沒看見,沒有回覆。
一回復他,那人必定就沒完沒了,實在使莊敘頭疼。
譬如現在,李善情心裡明明清楚——連莊敘都能肯定——這份簡歷必定足夠優秀,他卻仍是非要在郵件里虛情假意地寫:「莊敘,你們集團實驗室的高中生項目競爭太激烈了,我在你去年獲獎的新聞里看到你的獲獎履歷,好怕自己的不夠優秀,你能不能幫我評估一下?
「對了,趙教授是我參加IBO的培訓教授,我和他提起想要申請項目,他非要給我寫這份推薦信,我拒都拒絕不掉,只好收下了。也抄送給你。」
仿佛一隻孔雀正在開屏。
莊敘看得無言,一項附件都不想打開,將手機放在一旁。
這時,周開齊手機響了。他接了個電話,回頭對莊敘和母親道:「得繞個路,去學校接一下思嵐,司機給我打電話,說車突然壞了。」
周思嵐是周開齊的兒子,比莊敘小兩歲,正在念高中。他的學校並不遠,車開近校門口,莊敘便見到他。周思嵐穿著校服,提著書包,端端正正地站在自行車架旁。
和發郵件的那人相比,這才是真正普通高中生的模樣。
車門打開,周思嵐懂事地和莊敘母子倆打了招呼,而後便貓著腰,坐到商務車最後一排去。
周思嵐比李善情高一年級,在高中最關鍵的升學時期。周開齊對兒子的學習向來上心,一等兒子坐定,便開始和他討論最近的課程進度。
周思嵐自幼對莊敘有些崇拜,不時將話題引到莊敘身上。莊敘分享了些自己當時考學的經驗,周開齊便笑話他兒子:「思嵐,這好像不是你能參考的,你就別問了。」
「你聽他說得,拿這個獎那個獎,」母親在一旁涼涼道,「去參賽前夜裡,父子倆也在家一起失眠。」
說完,車裡幾人笑了笑,忽然又安靜了。像有一瞬間重回到數月前,兩家人和和睦睦聚會的時候,又迅速地將他們拉回現實。
莊敘不在濱港長大。
他童年時,學校總隨著父母的工作變動,從內陸某個國家醫藥試驗室的員工托育所,到進入父親服務的軍區附近的子弟學校,初中進入一間沿海的私立中學就讀,其間跳過兩次級,也同樣得過一些獎項,因此也收穫不少大學的垂青。
選大學時,恰好維原生科的集團總部遷至濱港,父親希望他能多多熟悉新的實驗室和公司的管理,他便進入濱港大學就讀。
原本的人生計劃很完善,莊敘大學畢業後,再深造幾年,進入實驗室,慢慢成為父親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不像會有差池。
只是生活並不是童話,莊敘也不是以前自己所以為的萬事順利的人。來到從沒有想過的痛苦境地,還是要咬緊牙關走下去。
過了一小會兒,周開齊開口,打破了沉默,說起周思嵐備選的學校和專業。車裡重新熱鬧起來。
莊敘聽著,看見手機屏幕亮了幾下,都是新消息。他心裡知道是誰,一直沒看。母親注意到了,問他:「這麼多消息,你不看嗎?」
比起閱讀李善情發來的那些莫名文字,莊敘更不想和車內的親友解釋此人的存在,才打開看了一眼,發現原來其實大多是實驗小組的群通知,來自李善情只有一條,是問:「莊敘,你有沒有收到我的郵件?下周就是申請的截止期了。幫我看看吧,拜託!」
母親的眼神一直瞟過來,如果莊敘一條不回,怕她有疑問,簡單地打了幾個字:「我在忙,晚上看。」
「那我等你。」李善情說:「雖然身體不好,但是如果是你的消息的話,我就算通宵也會等。」
莊敘實在沒遇見過這種青少年,想讓他要溝通就正常溝通,別發這種莫名其妙的字句,只是按照對方的性格,莊敘怕說了他一來勁,發得更多,忍了忍,收起手機。
在周開齊家的晚餐,五人都吃得有些走神,並不是沒有聊家常,但都想要避開父親不在的事實,卻常常還是繞回這個話題,效果適得其反。
飯後,坐了一會兒,莊敘和母親便告辭了。回家路上,母親安靜地看著窗外,後來車駛下隧道,莊敘轉頭,看見她已經微微仰頭,靠著椅背的枕托睡著了。
隧道的燈光明明暗暗,陰影在她的臉上延綿著,顴骨微微凸起,皮膚薄得像是透明。
母親原本是一間大型企業的財務經理,幾年前生過重病,到鬼門關走了一遭,而後一直在家休養身體。父親走後,短短數周,她又瘦得脫了型,像極了以前剛做完化療,在醫院時睡著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