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莊敘與維原生科登上了各大新聞頭版,有幾家媒體誇張地將他與他的父親稱作新醫療世界中代表平民利益的超級英雄。
莊敘自己本沒有去看,一是他和父親一樣,不願意因瀏覽了過多來自外界的讚譽,而影響本心;二是他這幾天私人的情緒不佳。
早餐時,他收到周思嵐發來祝賀消息和新聞截圖,才讀到具體內容,不過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吃過早餐,莊敘又和合作方開了一個會,準備要回程。
護工說母親這兩天吐得厲害,他和母親打視頻電話,看見母親憔悴的模樣,心中也十分擔憂,只想儘快回到陰雨綿綿,充滿黴菌因此不為人喜愛的濱港。
濱港在他人口中再怎麼糟,已是莊敘的家。他的事業、員工、母親都在那裡,因此濱港是他永恆要駐紮的場所,他不會離開。這兩天來,莊敘忙於工作,又更篤定這一點。
回利城的公寓房間,打包好行李,莊敘放在一旁的私人手機屏幕亮了起來。終於是被他刻意忽視的人,被他刻意忽視的爭執、情感發來的一條消息。
他看著屏幕上李善情三個字,感到心臟緩慢而沉重地跳動著,離奇而不可自控,情緒積極也消極。
大部分時候,周開齊會開玩笑,說莊敘清醒得像個機器人,不過莊敘自己知道,他有些特定的時候,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唯獨清楚的、很難否認的一點,是面對李善情,他極度不清醒。
否則不可能開展這段玩笑般的戀情,明知不該同意,偏偏沒有拒絕,在二十多歲應該去正常戀愛的年紀,玩一個只有一方在認真的過家家遊戲。
過了一小會兒,莊敘還是打開了,原來李善情發來一條:「把小莊趕走了,又有點想念小莊。」加上一個流了一滴眼淚的表情,顯得很可憐。
然后庄敘又收到一條語音,李善情說:「莊敘莊敘莊敘,你現在在哪裡?」
李善情喜歡這樣示弱,而不道歉。他真正做錯事的時候,或者說在沒有實際利益需求時,是不會認錯的。
例如聘請哈羅德做顧問。李善情行事精明,直覺也不差,即便是投資人推薦,不可能沒做背景調查,也不可能不知道對方參與的那兩件存在重大爭議的成癮藥物項目。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李善情的確接受了道德上的讓步,才會在莊敘提出問題時,忽然間惱羞成怒。
並且莊敘也早已發現,李善情在和他聊天交談時,從不會提起自己項目的事。莊敘平時秉持著一種迴避心態,即使知曉李善情項目的部分內容,基本不問也不管,直到在生日卡上發現哈羅德的名字。
——在李善情生日時,當著瑪麗的面起爭執,是莊敘的不對,說要收購更是一種衝動的侮辱。因他早已對李善情的項目有壓抑著的不滿。
但李善情翻臉不認人的速度和兇狠程度,也確實使莊敘有一瞬間的清醒,意識到李善情和自己不同:李善情依然不是認真的,感情和事業對他來說壁壘分明。
以前李善情從未考慮過濱大,說要上濱港大學不是認真的,現在李善情說和莊敘戀愛,是相似的道理。
在送李善情去機場的路上,他想吻李善情卻被推開的時候,莊敘懷疑過;在酒店李善情開兩間房時莊敘也想過;不過是直到李善情完全不肯接受他的道歉,冷著臉不顧後果地逕自上樓,莊敘才在心中隱約地確認,李善情外表的惹人喜愛,習慣性的撒嬌,曖昧的言行,很容易讓人忽略一件事:他沒有真正投入感情。
所謂和莊敘戀愛,或許更像是李善情對他人好奇的模仿,或當做一種新奇的消遣。
李善情祝他起落平安後,他們兩天沒發消息,莊敘還以為他們不正式的戀愛關係就這樣滑稽地到此為止,將有一陣子不會再聯絡,現在李善情突然放低態度前來求和,他還不知要回復什麼,李善情又連續地發來:「我不想我們再不說話了,哈羅德我會處理的,我們和好吧。好嗎?好嗎好嗎?」
一個有骨氣的人,是不會這麼快接受這種虛無的求和的,莊敘當然自認有骨氣,不過過了一會兒,他的手不聽使喚,回了一條:「我準備回濱港了。」發現自己其實有時也沒有。
消息剛發出去,李善情便打來電話。
莊敘猶豫了兩秒接了,李善情微微沙啞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莊敘,你不理我的四十八小時像過了四十八年,我現在六十八歲了。」
莊敘明知他倒打一耙,還是無法再冰冷地對他,低聲說:「是我不理你?」
自己也察覺到自制力的遺失。
本來這幾天工作的生活按部就班,專心致志,步入了正軌,聽到李善情聲音,又重新分心,進入了不該進入的一片芬芳泥沼,一個忽冷忽熱的弱小的惡魔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