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情不知道人為什麼會如此依賴和需要一個除自己以外的人,仿佛他與莊敘生命的藤蔓從某一天開始糾纏在一起後,必須永遠一起沿著某個支架向上攀爬,即使汲取了對方的養分,奪取過對方的日光,都再也不能長久地分開。
-
李善情生病的消息傳出沒多久,周思嵐陪父親去了幾次社交場合,發現不僅是濱港業內人人都在談論這一件事,連非相關行業的人士,也來向父親打聽。
父親只是板著臉說不清楚,不願透露任何信息。
周思嵐知道原因。不知從何時開始,外界的傳言已一點一點將事情的真相扭曲。僅周思嵐聽見過的,就有五六個之多,主要內容基本都是李善情苦戀、糾纏莊敘未果,最著名的版本,稱莊敘已向法庭申請對李善情的禁止令。
周思嵐身為莊敘的助理,未經許可,不便精確地闢謠,且李善情應該也知道這些傳言,還常在單獨請他吃飯時囑託他,若有人問起不要辯駁。他便只好擺出無辜的表情,說些「沒聽說啊」,「沒有吧」這類含糊不清的話。
李善情的風評本便不是很好,所有人都希望這件複雜的情感糾紛是真實的,自然也沒人將周思嵐虛弱的反駁當一回事。
-
九月中旬,莊敘帶李善情去了一個據說設計師很有野心,然而由於位置太過偏僻生意不好的玻璃建築公園。
出發那天番城降溫了。公園在一座山上,從李善情家出發,要開車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達,兩人日程都很緊,李善情第二天又要進行注射,不能太疲憊,所以他們很早就出發了,天還沒有全亮。
莊敘開車時,李善情覺得他比平時話還更少一些。不過李善情得抓緊時間,將財務部發給他的報告看完,便沒有多問。
兩個月來,被方聽寒詬病的宣傳策略效果不錯,李善情和公司的名聲甚至比他的病例被曝光前還好了許多,這幾天股價也十分穩定,不再有股東三天兩頭給他打電話,表面是地關心他的身體檢查情況,實際上依然懷疑李善情得的是漸凍症,只是不肯說。
抵達公園的停車場,偌大一片空地,只有他們一台車。這天是陰天,山上還有些霧氣,遮住了公園裡高高低低的樹和建築。
李善情發自內心地問:「小莊,這地方真的還營業嗎?你是不是帶我來拍鬼片的。」其實還想開玩笑「難道早點來帶我認識新朋友嗎」,但是怕莊敘不高興,就沒說。
「我昨天打電話問過,還在營業。」莊敘看上去只是執行李善情對無人之地的需求,並不考慮這地方究竟好不好玩。
他們走到售票中心,真的有一位售票員。售票員看到他們既驚訝,又驚喜,問:「你們是不是昨天打電話的人?」
李善情簡直感到同情,沒有忍心說話,莊敘說「是」,買了門票,拉著李善情往裡走。
這座公園沒有客人也很正常,李善情慢慢逛了一會兒,在心中感慨。因為這裡四處是一些不好看的樹枝藝術品,配合微微寒冷的天氣,令人不知自己坐這麼久的車來這裡,究竟是想看見什麼。
「莊敘,」李善情忍不住評價,「其實我也不是每一個沒人的地方都會喜歡,下次帶我來之前先給我看一看圖片吧。我比較喜歡那個沒人的草莓園。」
不過公園最大的玻璃建築,倒確實很漂亮。階梯一層一層向上繞,像一段接著一段的DNA。每一層都有可供休息的椅子。李善情爬一層樓,就需要坐一會兒。走到二樓,李善情已經不想走了,問:「非要登頂嗎?莊總,事業心能不能別這麼強?」
「頂樓風景很好,」莊敘說,「我可以抱你或者背你上去。」
過了一會兒,李善情見莊敘實在堅持,站了起來,不過不想讓莊敘背,覺得很不安全,容易一起摔死,便還是決定自己走。
走樓梯時,莊敘很輕地拉著李善情的手肘,幫他向上,讓他借力。莊敘的手有些冰,有時候李善情的臉挨在他的脖子,也感受到他冰涼的皮膚,覺得莊敘才是那個不夠健康,離死亡很近的人。
花費一個多小時,他們終於走到最高的六樓,俯瞰山下不遠處的海灣,風景很美,讓李善情不再那麼後悔自己體力上的付出。
李善情看了幾秒鐘,忽然懷疑自己想到莊敘非要帶自己過來的用意,但是不能肯定,因為他一直以為莊敘沒有看到自己及時撤回的遺囑。
在那一份長長的遺囑的最後,李善情寫了自己的最後願望:他不希望過世後,他的身體燃盡剩下的無機質被放在哪間房子裡。也已經給所有他愛的人留下了有型的、可供收藏、睹物思人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