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求求您快些醒過來吧,不要再嚇奴婢了。」攬月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細若蚊吶,卻被窗外一陣更響亮的蟬鳴淹沒。
院外,一個婆子滿頭大汗地將幾枚銅錢投入一隻小小的火盆,黃紙點燃,瞬間捲曲成灰燼,飄散出嗆人的煙味,很快又被潮熱的空氣壓下。
「在做什麼?」
辛夫人的聲音從院外冷冷地落下,她壓低聲音,「公主不喜歡這些東西,快將這些勞什子東西都清理乾淨了。」
辛夫人語氣雖硬,可臉上眸間全是郁色擔憂,那婆子本想著請神驅邪,可小心辦了壞事心中也委屈。
說時遲,玄色的薄綢衣袂在日光之下捲起一道凜冽的風,衛衡的身影裹挾著一身燥熱的暑氣,如同出鞘的利刃般越過他們,闖入內室。
院外,日頭正毒。賀階在外等候著,灼熱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炙烤著他的頭頂和後背,汗水小溪般流下,刺痛了眼睛。
熱浪和蟬鳴都持續著,他面如死灰,不敢抬頭,更不敢朝那簾幕低垂的內室看一眼。
「如何?」衛衡的目光越過驚慌行禮、汗濕鬢角的侍女,直接看向剛從內室出來正用濕布巾擦著滿頭大汗的太醫身上。
太醫姓陳,鬚髮皆白,是姜采盈自幼在宮時就侍奉她的太醫院首席。此刻他官袍的前襟後背被汗水濕透,臉上愁雲慘澹,眉頭緊鎖。
他放下布巾,對著衛衡深深一揖,「回稟大司馬,如今正值酷暑,公主此番寒症,悖逆天時,兇險異常!老臣方才細細診過,公主脈象沉伏於骨,如寒玉沉於深潭,陽氣已近湮滅。先前芝陽丹的藥力也已經被凝息露中和,從此再無效力。此乃……陰陽逆亂,寒毒反噬之危兆啊。」
衛衡袖中的手指驟然收緊,骨節捏得發白,「陳太醫,可有解之法?」
陳太醫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硬著頭皮,一字一句道:「唯今之計,唯有引一先天元陽充沛、精血旺盛之人的純陽之氣,深入髓海,以陽制陰強行調和。」
衛衡壓得極低,語氣煩躁,「說人話。」
陳太醫眉梢挑了挑,輕聲咳了咳,「還望大司馬早日與公主圓房,此乃陰陽相濟,性命交關之法。」
他垂下頭,不敢再看衛衡的臉色。
房內侍立的眾人聞言皆面面相覷,早些日子,新婚之際府君日日歇在公主院落之中,就連大白天都有他們之間...竟什麼事也沒發生麼
呃...府君的身體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第36章
月色之下,室內的燭火在燈罩里不安地跳動,發出輕微的嗶剝聲。
而窗外的蟬鳴似乎永不停歇。
不知過了幾個日夜,衛衡站在床前透過床幃去看那抹脆弱的身影,錦被下露出的脖頸和手腕,白得透明,幾乎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依舊昏迷著,無知無覺。
病榻之上,姜采盈感覺自己沉在無邊的寒水裡,寒意沁入骨髓。她的意識像一縷遊絲,在濃稠的黑暗中浮浮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衛衡解下被汗水微微濡濕的外袍,隨手丟在一旁的矮几上。玄色的薄綢中衣貼著他精悍的身軀和肌肉線條,他側躺在姜采盈身邊,靜靜地看她。
此時,正是酷暑。
衛衡嘴唇抿著,鬢髮之間已經蒙上一層薄汗。
「冷……」姜采盈無意識地低喃,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病中特有的脆弱。她身體下意識地蜷縮著,薄薄的錦被下身軀微微顫抖。
幾乎是同時,一隻寬大、骨節分明的手帶著一種被驚醒的迅疾,小心翼翼探了過來。
姜采盈的意識依舊混沌,視野像蒙著一層厚厚的紗。
衛衡心中有些失落,而後將滑落到她肩下的錦被仔細地、一點一點地拉高,嚴嚴實實地裹住她單薄的肩頭,不留一絲縫隙。
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她頸側冰涼的皮膚,滾燙的溫度令她在沉睡之中舒服地喟嘆,於是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月色西移,照在窗柩上的月影也漸漸偏移著。室內點著燭火,床榻之上只有她微弱的呼吸和他壓抑的吐納聲在空氣中交織。
「水…」月色之下,她睫如倦羽輕顫,一個破碎的音節艱難地從她乾裂的唇間擠出,微弱得幾乎被黑暗吞沒。
棲著薄光,她幽幽轉醒,容顏愈顯蒼白。
「好,喝水。」
衛衡屏住呼吸,眼底星火驟亮。他小心地托起她無力的後頸,手掌心滾燙,帶著薄繭的粗糲感。冰涼的瓷碗邊緣觸碰到她的嘴唇時,她渾身抖了一下,激起顫慄。
衛衡將她抱得更緊,他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幾次,卻只發出一點極其微弱的、破碎的嘶啞氣音。
借著月色,他在姜采盈額間落下極輕的一吻,「昌寧,你終於醒了。」
一點輕如羽毛的柔軟觸感,將姜采盈的意識拉回現實,她緩緩地睜眼。映入眼帘的,是頭頂熟悉的雲錦帳幔頂,繁複的纏枝蓮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影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