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帘子的一角,紅牆金瓦映入眼中。
皇宮到了。
——
留英巷。
兩個侍衛護送一頂軟轎,穿過筆直的巷道,來到最深處的一戶門前。
「停轎。」半個時辰前,領了謝明夷的吩咐的侍衛道。
轎夫停住腳步,將轎子穩穩噹噹地放下。
侍衛上前,貼心地掀開了布簾。
一個青年坐在轎子裡,衣著普通,卻貴在身姿端正,氣宇不凡,打眼一看,便知不是尋常布衣的命。
他身邊還坐著一位身穿喜服的姑娘,只是那喜服破破爛爛,姑娘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腦袋正依賴地靠在青年的肩上,帘子突然被掀開,昏昏欲睡的她皺了皺眉,抬起脖子。
侍衛道:「賀公子,我等奉國舅爺之名,送你和王姑娘到此處安置,請下轎吧。」
賀維安點點頭,走出轎子,又小心地扶著王若昭也走了出來。
漆紅的木門一打開,便亮出乾淨寬敞的院子。
賀維安眉間有不安浮動:「這樣不妥。」
侍衛卻勸道:「這是國舅爺的吩咐,公子不必客氣,且王姑娘需要一個清靜的地方休養,到時候國舅爺還要親自來拜訪的。」
「哥哥……」王若昭扶著賀維安的手臂,虛弱地喚了聲。
如此一來,賀維安便不好拒絕了。
他沉吟片刻,道:「那便替我謝過國舅爺,我會帶舍妹在此處暫住,來日必將租金奉還。」
侍衛笑道:「只要賀公子願意接受,那我們就能回去復命了!」
他和另一個侍衛引著兄妹二人進了門,院子不大,三面廂房裡物件卻一應俱全,柴火衣物都整理得極好,顯然是時常有人來灑掃收納的。
賀維安扶著王若昭在西廂房的床上睡下,又拿了副藥,在廚下找出藥罐子,便點燃火摺子,開始煎藥。
兩個侍衛自然是搶著要幫他,卻被賀維安委婉回絕了。
「舍妹應當是睡下了,這裡有我看著就好,天色也不早了,兩位請回吧。」
他的語氣始終溫潤有禮,徐徐上升的煙霧在藥罐子裡蔓延,兩個侍衛本想再說什麼,卻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既然如此,那我等也不好再叨擾,告辭告辭。」兩人抱拳離開。
一直看著侍衛的身影消失,賀維安才站起來,將手中蒲扇放在廊下,前去關上了門。
大門「吱呀」一聲,緊閉起來。
賀維安臉上的溫和也隨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寒。
他想起那個雨天,同樣裝束的侍衛,不由分說地便朝他甩起鞭子。
如今他還是他,可境地卻不同了。
得知自己中了進士那天,他的心裡並沒有想像之中的苦盡甘來的激動,第一反應卻是想起那張精緻穠麗的臉,以及那張臉上洋溢著笑,對他說:「新科狀元,我等你回來」的場景。
賀維安也分不清,到底是「新科狀元」讓他更心動,還是那句「我等你回來」,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揭榜那天,賀維安沒有去看,還是先生告訴他,他才知道。
其實結果早就瞭然於胸,但他還是開心了好一會兒,他本以為不見外人,就能磨滅謝明夷在他心中的痕跡,可事實卻不是這樣,謝明夷是一杯毒藥,又是一杯解藥,折磨得他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只能起來挑燈夜讀,直到天亮。
他以為有了功名,他和謝明夷之間的距離便縮短了。
可不是這樣的。
賀維安回到廊下,盤腿坐直,拾起蒲扇揮出一陣陣風,望著那不斷舔舐罐底的火舌。
謝明夷派人找到他時,他以為自己終於盼來了夢中的場景,那個人主動找上他。
可等王館主為王若昭診斷完後,謝明夷遲遲都未來,賀維安便有些隱隱的擔憂,打算擅自去找他。
謝明夷可能不知道,但賀維安看得很清楚——在場的陸微雪、穆釺珩,還有孟懷澄,看他的眼神有多炙熱。
他以為自己是這裡面隱藏得最好的,以為自己呈現出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可在他找到謝明夷所在的院子時,聽到陸微雪的那番話,他便知道,他的心思除了謝明夷,誰都沒瞞住。
原來不知何時,他的心意也已經昭然若揭。
陸微雪三言兩語便把謝明夷哄走,讓謝明夷不要來找他。
沸騰的藥罐子裡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清苦的藥香味鑽進鼻腔。
賀維安握著蒲扇的手指骨節泛白,他垂著眸,在空蕩蕩的院子裡,獨自嗅著藥的苦。
他現在所求的,不是和謝明夷站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