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陌的動作頓了一下，回頭看過去，景灝正拿著勺子小心翼翼地往倒模孔里灌注石膏漿液。
剛剛那句話，仿佛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他將手裡有的兩個石膏灰牌子按照熟悉的比例調製了一下，再用小錘將凝結成塊的石灰粉敲碎。
一邊緩緩倒入清水攪拌防止結塊，澹陌一邊也像隨口回答一般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會有此一問，自然是景灝自己上手之後引發了一陣思考的緣故。
澹陌雖清瘦，但並不病弱，之前教他游泳的時候景灝就看出來了。
而且不論是雕塑還是取模具，都是需要一定的力氣的。
但是……景灝看了一眼手裡空了的石膏漿桶。
這個東西裝滿時的重量，澹陌應該比較難提起來。
「哥，裝完了。」
長腿一邁邊從課室中央的那張操作台上輕鬆跳了下來，景灝提著空桶走到澹陌身邊。
「之前的人也會像你這樣幫我灌石膏漿啊。」澹陌說著自然地伸出手。
但桶並未交到他手上，而是在半空中停著。
唇角輕輕勾起，澹陌伸手將桶主動拿過。
「怎麼了？」一邊往桶里添加調製好的石膏漿，澹陌一邊也如剛剛景灝問他時一般，隨口反問了一句，「你很在意嗎？」
空氣里安靜了好一會兒。
然後，景灝搖了搖頭，「沒有。」
他，就是單純問問而已，嗯。
「單純問問。」景灝說。
第二桶石膏漿布滿。
景灝半蹲在操作台上，如剛剛一般一勺一勺地將石膏漿倒入模具頂部的孔洞之中。
機械性的動作也不需要什麼大腦活動，所以注意力便集中到了另外的地方。
澹陌在一旁收拾東西。
他不是沒有感受到身後傳來的一直盯著自己的目光。
只是假裝不知道。
果然，當澹陌收拾完往後撤了一步，小腿碰到了腳邊擺放著的雕塑時，那道視線的主人便忍不住了。
「哥。」景灝停下了手裡往模具灌石膏漿的動作，視線直勾勾地看著澹陌，「要我幫你把這些雕塑清理一下嗎？」
澹陌不答反問：「清掉？你之前不是還覺得這些東西亂擺很可惜嗎？」
交談又一次出現了停頓。
「也不是丟掉，就是……收起來。」景灝稍微改了一下措辭。
「用東西收起來嗎？」澹陌步調輕緩地踱到了操作台上的景灝身邊。
男生半蹲著，高大的身材將原本很寬大的操作台襯得有些窄小。
澹陌抽了張濕紙巾，動作斯文地擦拭著手上的石膏灰。
景灝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到哪裡，於是就望著那一小截染了灰的指尖在濕巾的擦拭下重新變得纖細白膩，還帶著一層未乾透的水光。
「你的意思是，用展櫃把這些雕像都擺起來嗎？」
澹陌似乎是真的認真思考起來，而景灝則突然開始有些情緒不寧了。
他看了一圈四周。
擺起來。
這些嗎？
「你不覺得，這些雕像都不太好看嗎？」澹陌笑問了一句。
景灝張了張嘴，半晌，回了一個猶豫的「嗯」字。
「擺起來的話，他們還不夠格。」澹陌的眼底閃過一絲蔑意，但瞬息間就無影無蹤，他伸手拍了拍景灝面前放著的模具，「至少，也得是它才行……你覺得呢？」
景灝又嗯了一聲。
聲音比之前那個「嗯」字，要更加清晰一點。
「那這些，還是先擺著吧。」景灝繼續往模具里添加石膏漿。
唇角翹起的弧度，比起剛剛相當明顯。
灰白色的石膏漿液注入模具的孔洞之中，景灝又說了一句。
「那哥你什麼時候想把這些雕塑清理掉就喊我一聲，我來就好。」
澹陌笑了一下。
「嗯，好。」
很快，在景灝的幫助下，一尊石膏材質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像就被一比一地完美復刻了出來。
剩下的工作便只需要澹陌一個人獨立完成了。
當他告訴景灝未來一個多月的時間裡，自己將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頻繁地要他來當模特的時候，澹陌能看得出，景灝明顯是鬆了口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