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騷動後的寂靜,令曹襄難安的心適時的平靜了下來,聽著雨打窗檐的聲聲滴露,像極了此刻他的心情那種無能為力的窒息感,壓得他就喘不過氣來了,看著自己撐在案上的兩隻手,是那麼的枯瘦,那麼的蒼白,似是都能瞧見內里凸顯的條條青筋,本該仗劍踏匈奴,提筆寫抱負的手,如今卻是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種巨大的落差,看不見明天的明天,他過得又何嘗不是痛苦,只有到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父親當年面對自己心愛的母親是何種無奈的心情,看著衛青時眼中透露那種的羨慕和悲切的複雜是為何,而自己母親那種對衛青嚮往的神情又是緣由何處。
如今的他好似就是活成了自己的父親,而衛長就是像極了當年的平陽公主,霍去病何嘗不是又是像極衛青。他深愛著衛長,從小如此,他不願讓她成為那樣的平陽公主,往後的餘生都深藏在痛苦中,兩行緩緩落下的清淚滴在了他的手上同門外的滴滴雨落相得益彰,那一聲輕喃的,「對不起……」那個燦若繁花的衛長,那個天縱英姿的霍去病,也許那樣與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看著抱著自己雙膝眼神空洞瑟瑟發抖的衛長,平陽公主也是滿心的無奈上前替她輕輕擦去滿是水的髮髻,「阿妍,今日這是怎麼了?」她的含笑之意卻是藏著深深的探究意味,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衛長,她眼中的衛長一直都被衛子夫護得天真爛漫,眼中永遠都是閃著萬千星星,嘴角永遠都是帶著笑容的,從不知傷悲為何物的快樂永遠都包裹在她的身邊,這樣的衛長著實令人心疼,衛長看向平陽的眼神充斥著無助,那聲帶著濃重鼻音蒼白而又空洞的「姑姑,阿妍是不是很壞很壞,襄哥哥他是不是也不要阿妍了……」她是那麼的無助卻又顯得那麼的孤寂,卻讓平陽相對無言,曹襄由來像的就是已逝的曹壽,可在這件事上他的執拗卻是像極了平陽,讓她著實無法,只能且哄著,加之他的狀態真的讓平陽不忍於苛責於他,平陽的心裡何嘗不是苦,她謀劃了那麼久,全心全意為的就是曹襄,甚至不惜獻美人,差點與衛子夫割裂,結果當初執意要娶衛長的也是他,如今要放棄的也是他,她都有些看不清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是想幹什麼。
平陽也只是心疼的將衛長靠在自己的懷裡,輕撫過她的秀髮,輕笑著安撫著她,「襄兒不要姑姑這個做阿母的,也是定不會不要阿妍的。」她的語氣中顯得是那麼的篤定,篤定到衛長都覺得方才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在平陽的輕撫下閉上了自己疲憊的雙眼,「我好冷,好冷……」她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無盡的寒意中,直到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擁在了自己的懷裡,那熟悉的動作讓她有種久違的安心,「阿妍,不怕,不怕……」看著衛長緊皺的眉頭緩緩的舒展開來,他才方才露出了輕淺的一笑,手指輕觸過她的眉間,有那麼一瞬間他都覺得似是又要陷進去,她還是如小時候一般一不開心就喜歡躲在自己的懷裡,緊緊的攥住自己的衣角不放。
平陽自是不知曹襄到底在門外侯了有多久,從天明到夜深,平陽見到他的時候也是一身寒意,急急的便是想去替她喚太醫令,而曹襄卻是拒絕了,只是輕輕道了句,「阿母,我沒事……阿妍不開心的時候不喜歡一個人,她會害怕的……」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了解她,所以才會在平陽放手的第一時間就是走了進來哄她。
「你又何苦如此?」看著這樣的曹襄,平陽也是有些惱怒,她的兒子一點都不像她,反而是越發的像極了他那懦弱的父親,她將所有的道路都鋪好了給他走,結果他非要去走那麼一條死路,她又何嘗不心痛,心痛的下面卻是藏滿了怒其不爭。
曹襄不由的輕笑了起來,「阿母,您喜歡過父親嗎?」平陽的一時無言曹襄早已心知,「可父親他喜歡你,他從你嫁給他的第一天,他就是那麼的喜歡你,可他知道你的心不在他身上……阿母你記得嗎,父親明明不尚武,卻一定要我學武,而且一定要跟著衛大將軍學嗎,他說的是阿母你喜歡……父親喜歡過阿母喜歡的一切,可阿母卻從未眼中有過他吧,他說嫁給了他,阿母是不歡喜的,所以他要滿足阿母的一切……他一直都知道,一直知道阿母喜歡衛大將軍,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想的都是如何成全阿母,他想的是我如何不會排斥衛大將軍……可這一切阿母你知道嗎?」曹襄看向平陽公主的眼中深藏著痛苦,「父親他也是食邑萬戶的平陽侯,她配不上阿母嗎,不,不,不是,他說我就是阿母給他最好的禮物……一輩子太長了,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陪阿母走下去了,可他希望阿母是幸福的……」
曹襄口中的曹壽似乎是一個新的曹壽,而不是她所認識的曹壽,這波衝擊對她不可謂不深,可那又能如何,斯人已逝,她就算有再多的後悔又能如何,她的眼眸中寫盡了冷靜自持,曹壽與她而言真的是好遠好遠之前的故人了,「襄兒……」
「阿母受夠了的痛苦,為何還要讓阿妍再受一次,我也曾以為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陪著她,可是阿母,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了……我不願讓她漫長的餘生中都停留在失去我的痛苦中,她還那麼年輕……」看著躺在自己懷裡的衛長,他的眼角的淚水不自覺便是落了下來,他也有著無盡的痛苦,「所有人都以為我是為了阿妍而去的戰場,可阿母你忘了,父親也曾經有過一顆豪情壯志的英雄心,我是他的兒子,我繼承了他的一切,自然而然也應該替他繼承那份夢想的……」他的胸腔中似是有股血腥在不停的上下翻湧著,想從他的喉間衝出來,已然是浸透了他的發梢,他在強撐著,強咽下了那股翻湧而上的血腥,一隻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心口位置,那裡有一道很長很長而又猙獰的傷痕。
「襄兒,不是這樣的,你不會有事的……」平陽的眼中亦是充滿了痛苦之色,曹襄的傷始終是傷及了心肺,能有多遙遠的未來,誰也誰不好,太醫令不敢下保證,也沒人敢下這個保證,她似是想要上前,卻被曹襄給阻止了,指了指衛長,「會吵醒的……」他的語氣還是那麼的溫柔,聲音還是那麼的輕柔,他的眼睛很大心卻很小,小到只能容下她,「阿母,陛下不會同意的,阿妍是他盼了那麼久的第一個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就是我是萬戶侯,他也不會將自己女兒嫁給一個病秧子的。」他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又似乎是在說給平陽公主聽。
「太后已經同意了……」不知衛子夫何時走了進來,看著明明是那麼近的卻又好似相隔千萬里的平陽和曹襄,他們都在為彼此給予最好的,可卻終究是忽略了這份給予是否是對方所需要的,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