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的人從劇烈顫抖到逐漸平穩下來, 文時以摸著她已經被汗水潮濕了的脊背, 心疼卻也無力。
他知道, 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都無法緩解她的痛苦。
藥效徹底發揮作用,叢一完全地平靜下來,收起眼淚,但仍沒挪動身體,躲在他懷裡, 看著自己漂亮指甲上的水鑽好一會兒,被晃得忍不住眨了兩下。
她翻過手背,故意拽掉了腕上的絲綢,將那條顯眼的明晃晃的疤露出來。
她凝視著那道疤。
也同樣被這道疤痕所凝視。
「我剛從英國回來那幾年,什麼蠢事都幹過,我知道大家都說我瘋掉了,說我戀愛腦,說為了一個男人,尊貴體面,事業前途都不要了。」她摸索著那條暗紅色的疤痕,哪怕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她仍然能想起當時她絕望至極,用鋒利的紅酒杯玻璃碎片割破皮膚,鮮血涌動的場景。
「其實不是的,原本我想的是,我因為這個身份失去了摯愛,我為這個家從小就做了這麼多,整個叢家的錢,權利我都應該得到,所以我迫切地投入工作,想著忙起來,做些正經事,這樣,我自然就會忘記,就會累到沒空難過沒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文時以自然能覺察到她的低落和難過,握住了她正摩梭疤痕的手,替她覆蓋住那道扎眼的傷痕。
「但真的工作起來,我就知道我錯了,我想的太簡單了。劇烈的各種軀體化症狀讓我根本沒辦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哪怕只是一個很簡單的項目,甚至是一場會議,只要我開始感覺到不舒服,我都無法堅持和繼續下去。我越努力堅持,越堅持不下去,再到後來我開始記不住事,一打開文件英文單詞亂飛,連著搞砸了兩個項目後,我放棄了.......」
回溯起那幾年,她時常覺得港島的天空是灰色的。
維港的碧海藍天,風和日麗時總有許多人駐足驚嘆,對於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充滿了嚮往。
但站在宣瑞的大樓往下看,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不如跳下去算了。
活成她這副模樣,何必活下去呢。
以至於到後來,她發現自己真的好像不能再回到她原本的路上時,她開始自暴自棄,徹底放棄了。
飆車,喝酒,瘋狂糟踐自己身體和名聲的行為滿港島都知道。
可是如果能生活下去,誰會不想好好生活呢?
從前風光耀眼的那個人是她,而後失去摯愛,痛苦到連操縱自己身體能力都沒有的人也是她。
她自己,才是那個最難過的人啊。
「我知道我錯過了最好的那幾年,我知道的......我就很是很不爭氣,為了一段破碎的愛情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偏偏對這種事,對過去的痛苦,我又記性格外好,該記住的事記不住,不該記住的事比誰都記得清楚。」
說著說著,她又忍不住激動,她還是沒辦法從心底里接納自己。一旦開始,痛苦就會四處蔓延,連接起各種各樣的點。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能力比不上別人,還在這亂七八糟地找一大堆藉口,還怪你說了實話,覺得實話難聽,我特別沒用,就是很沒用......」
直到叢一講出這些,文時以才意識到自己過於嚴苛和冷漠的工作狀態到底對她來說,到底是多麼難以接受。
他以為道歉,她接受,這件事就已經過去了,卻沒意識到,對她這樣高敏感度的人來說,每一句話,都對她有很遠很重的影響。
他後悔了,幫她歸幫她,教她歸教她,哪怕出發點是好的,也不能選用她不適用的方式方法。
如果是以前,換做是別人,他一定不會這樣想。
他只會覺得不適應那就只能不停地改變自己,做不好就努力學努力做,再不行,說難聽點就是滾蛋,他也是這麼對自己,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尤其是他們這樣綿延繁盛的大家族,不學點真本事,一直被保護怎麼能成長得起來,又怎麼能有朝一日掌控整個集團,被大家信服。
現在,此時此刻。
她在他懷裡哭得傷心,不停重複自己好沒用好不爭氣,他心疼得無法形容。
「不是的,你不要這樣想。」他努力扭過她的小臉,直接伸手替她抹掉眼淚,「不不是你不爭氣,更不是你太沒用了,你只是生病,只是生病了而已。」
她逃避去看他的眼睛,自然也不是很相信他的話。
又或者說,她不甘心自己被這一句病了,徹底剝奪了全部生氣和價值。
「你不要太著急,我們不是才剛剛做起來嘛,過去的我們就不想了,現在開始依然是最好的時候。慢慢來,我和你說過的,不要太難為你自己,尤其是這種情緒和心理上的問題,需要時間,你的身心健康比任何其他的事都要重要。」
他耐著性子,一邊幫她理著被淚水浸濕的髮絲,一邊吹了吹她紅腫的眼睛。
他安慰著,哪怕知道話語對她來說太過單薄也太過無用。
他暗暗愧疚與後悔,他還是沒把她養得更好一點。
沒關系,還有很久很久的時間,總是會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