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子給老太找了個高級護工,自己一星期才來一次,每次看一眼就走,假惺惺地抹點眼淚,跪在床邊乾嚎說兒子一定把你治好,帶了幾個扛攝影機的記者,拍完照就站起來,重新戴上金表金鍊,轉身就走。
老太每天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這幾天她只和蘇星說過一句話,讓蘇星給她摘一片外面的葉子。
蘇星不是多話的性格,他每天給老太摘一片新鮮的葉子,靜靜地放在她枕頭邊,老太對他笑笑,接著對著幾片綠葉唱詩歌。
老太願意和賀遲說話,賀遲有時候給她講故事,說自己現在讀高中,是學校里的老大,一拳打死一隻大老虎。老太一邊笑一邊說不要打架哦不要打架哦,抓著賀遲的手不放。
她身上有種特殊的味道,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氣味,總之不好聞,還帶著一些不吉利的預兆。
賀遲卻不嫌,拿紙巾沾了水,把老太的每根手指頭擦得乾乾淨淨,手背上的每一條皮膚褶皺也照顧到。
有次她失禁尿在床上,護工清理完之後不耐煩地和賀遲抱怨:「你說這老不死的是想活還是不想活?」
賀遲冷哼一聲,眼神冰冷地看著她,她嚇得渾身一激靈,不明白平時那麼好說話又愛笑的帥哥怎麼突然就發狠。
那天晚上,蘇星在廁所里拿水壺燒水,賀遲倚在小窗邊,重心在一隻腳上,另一腳的腳尖虛點著地板,問了蘇星同樣一個問題:「你覺得奶奶到底想不想活?」
自來水嘩啦啦地灌進水壺裡,蘇星看了賀遲一眼,他身後是窗戶,窗戶外面是大樹,樹上掛著綠色的葉子,他每天經過樹下摘一片。
水灌滿了,蘇星關上水龍頭,說:「想,只是不想這麼活著。」
他望向窗外的神情突然讓賀遲覺得有點心驚,蘇星的眼神有種莫名的恍然和飄忽,賀遲呼吸一滯,跨上前一步緊緊摟住他,說:「沒事的乖寶,我們都會好的。」
「沒事,我沒事。」
蘇星感覺賀遲環著他的雙臂正微微顫抖,他圈住賀遲的腰,臉在他肩上蹭了蹭,兩個人在狹窄的病房廁所里緊緊擁抱。
病床上,老太又在唱歌,她聲音不好聽,像走音的破手風琴,只演奏出哀戚的風聲。
「耶和華啊,求你不要在,不要在怒中責備;
耶和華啊,你要到幾時,要到幾時才救我;
我每夜流淚把床榻漂起,把褥子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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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遲吃過晚飯,蘇星把如意區家裡的鑰匙給他,讓他回去休息。
「你呢?」賀遲問。
蘇星指了一下空出來的那張病床,說:「我睡這。」
「我和你一起。」賀遲想也不想地說,「你睡床上,我支躺椅。」
蘇星把保溫桶塞進他手裡,抓著他的肩膀往外推,裝出不耐煩的樣子,說:「你在這兒吵都吵死了,我怎麼睡?」
賀遲伸出一隻手抵著門框,扭頭說:「你回家,我來守夜。」
他心疼蘇星,他一邊打工一邊照顧病重的蘇紅,每天在如意區、菜市場、少年宮和醫院之間來來回回。才一個星期不到,整個人就迅速瘦了一圈,賀遲牽他手的時候,被他深深凸出來的骨頭硌到了掌心,硌的他心裡一抽一抽的疼。
賀遲已經在醫院連著待了四個晚上,他沒時間照鏡子臭美,當然不知道自己眼眶下面掛著的黑眼圈有多重,下巴上的胡茬放肆地往外冒,頭髮也亂糟糟的,上衣領口髒兮兮的。
蘇星看著這樣的賀遲,有種喉嚨被扼緊的感覺。賀遲本來可以不用這樣,不用和個愣頭青似的想著來分擔他的苦他的難。
說到底,蘇紅病了,和賀遲又有什麼關係呢?
今天早上,蘇星看到他把一張紙揉作一團扔進樓道垃圾筒里,賀遲離開後,蘇星把那張紙撿了出來,是張繳費單。
上面的什麼激素什麼藥蘇星看不懂,右下角標著一個數字。
2387元整。
賀遲瞞著他繳了幾個2387了?
蘇星知道他那張卡里有多少錢,賣摩託賣鞋賣手辦賣碟才賣了那麼點兒,夠繳幾個2387的?
蘇星把單子塞進自己口袋,低頭坐在樓梯上,有幾個路過的家屬友善地問他沒事兒吧,蘇星朝他們笑笑,說沒事兒。
他那瞬間甚至覺得自己和賀遲他媽沒有區別,他們都是一樣的,都自私地要綁住賀遲。
關欣欣為了賀磊、為了賀太太的身份綁著賀遲。
他為了要站著綁著賀遲。
沒了賀遲,他撐不住的,站不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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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遲拗不過蘇星,還是騎車回了如意區,第二天早上再來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