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需要。我……我有男朋友!」他當時是用這個理由推脫的,慌不擇言地像找一個藉口。
他希望林均當一切都沒發生。林均當然答應。他確實是異性戀,在遇到鄒向南之前從未被異性吸引,等他冷靜下來,他也發現自己並不能確定那份從未有過的情感就是他理解的愛情。而當他七年來看著鄒向南談過的每一個男朋友都同自己毫無相似之處,他再沒有傾訴過情意。
鄒向南喜歡搞藝術的,搞藝術的也喜歡他,趙孟之給他填詞作曲,陸廷將他的容顏捕捉入畫,陳漾則在金曲獎的舞台上大膽改詞,把」春天」唱成鄒向南的名字,將戀情開誠布公。
當時所有人都在歡呼,反而顯得坐在嘉賓席只是微微一笑的鄒向南過於平靜。那個鏡頭一度讓林均有種錯覺,他相信陳漾確實很赤誠地喜歡著鄒向南,但鄒向南未必敞開了心扉,像以前迷戀趙孟之那麼投入。
可如果他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付出,又怎麼會跟人去瑞士呢。他的朋友圈是三天後才終於更新的,地點是一處私人滑雪場,照片裡落在雪地上的兩道影子顯然是他和陳漾。
那個定位讓林均莫名地較勁,差點就冒失莽撞地給鄒向南發訊息,說他在洛桑也有雪場。
他當然沒有,賭氣地不願意在鄒向南找他前主動。他也聽說陳先生這次去瑞士是準備安樂死,整個準備流程要兩個月,所以要求一家人都整整齊齊地陪著。
這意味著鄒向南也會在瑞士呆到四月,然後再回國決定是否續約。他不慌,林均就也沒催,只當時間還充裕。他去c市的精神衛生中心的住院樓探望一位朋友是在三月底,那是業內知名的編劇,寫完手頭最後一個劇本後就吃了一整瓶安眠藥,被救回後就住進了醫院,他跟林均聊的時候情緒已經穩定了,會坦然地說搞文字創作的大多容易鑽牛角尖,那個劇本他越寫越想不開,越想不開,就越陷進去寫,渴望落下最後一個字後,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解脫感。
他就是導演寄給許喬峰的劇本的創作人。那故事講一個熱愛搖滾和舞台的年輕人經歷了九十短暫的爆紅後,其音樂才華隨著市場的萎靡而被埋沒,徒增的只有年歲。但他依舊沒有放棄音樂,生命不息,歌唱不止,他的初心從未改變。
那編劇似乎還是對創作時的精神奔潰記憶猶新,翻開匆匆只看了幾行就合上了,問:「他們準備找你公司的藝人演?」
林均答:「找了鄒向南。」
「巧了,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歌單里有他那首《撞南牆》。他寫成名曲的時候,也跟這故事裡的人物一樣二十歲出頭吧。」
「二十歲整。」林均糾正,「這歌他在以前駐唱的酒吧就唱過。」
「我義無反顧撞南牆,心心念念遠方……」編劇還記得《撞南牆》的歌詞,笑,「有些歌啊,還真的只有二十歲的年輕人才寫得出來,渾然天成。不像我,到了這歲數啊,寫出來的東西說好聽點是精雕細琢,但實際上啊,如果有足夠的靈氣,誰願意去追求匠氣呢。」
「……那你寫完這個故事,解脫了嗎?」這個問題的答案才是林均今天來的目的。
那編劇沒立刻給出答案,眯著眼看著三月的暖陽,說:「當時是我自己打電話叫的救護車。」
「那感覺還蠻奇妙的,我覺得我絕不可能後悔。我是真的沒東西可以寫了,如果源泉是口井,我已經把這口枯井掘地三尺,再挖不出別的東西。我要麼現在解脫,要麼行屍走肉地活到死,因為真的沒東西可以寫了。」
他強調了好幾遍,真的沒東西可以寫了。
「可真到那個臨界點了,我又突然覺得吧,我還真的挺喜歡寫劇本這件事本身的,人得活著,才能繼續寫。」他戳了戳那劇本的題目《把青春唱完》,道,「那就先活著唄。」
「嗯。」林均受教地點頭。但他的人生太過於順風順水,被眷顧的前半生註定他無法擁有一顆敏感的心,難以體會到靈感蟄伏時的煎熬和乍現後了無遺憾般的喜悅。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為了彌補這份缺憾才進軍傳媒娛樂行業,他自己難以體會,就希望給那些有靈氣和夢想的人提供更多機會和渠道,這些年來在迎合大眾品味的同時,也會簽小眾但獨特的音樂人、樣貌不出彩但演技精湛的演員,投資劇本紮實的文藝電影,致力於建設鄉鎮影院的公益事業……歷經七年的穩紮穩打,華城娛樂漸尖成了業界的標杆,所有人都在迅速地成長,依舊停留在原地到似乎只有——
林均停下了腳步。
他這時已經離開了住院部,正穿過門診部的二樓離開醫院。他並不趕時間,但絕不會對那些等候的病人投去好奇的目光。他之所以會注意到那個角落的少年是因為發色,長到遮住眼睛的頭髮挑染了幾抹紅。那劉海估計是太擋視線了,林均看向那人的時候,他正粗暴地把前面的頭髮全紮起來,然後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繼續側頭靠著牆,把自己縮得更不引人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別人的注視,那少年僵僵地抬頭,一雙溫潤的杏眼裡藏著白煙黑雨。
那個少年隻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