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得罪了。」皇城司的術士上前,手指飛快打出幾個道印,像拈一根頭髮絲一樣,從趙沉茜脖頸上提出一縷妖氣。後面的童子已準備好羅盤,術士將妖氣放到天池中,磁針抖動了一下,飛快轉動起來,最後,針尖穩穩停在正堂內。
指的正是韓守述的方向。
趙沉茜身後的侍從適時發出疑惑:「什麼,難道韓大人是狐妖變的!」
大理寺卿眉毛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趙沉茜輕咳一聲,說:「韓大人為官多年,出身籍貫、父母師長、告身履歷都明明白白,不可能是狐妖所化。但妖氣指向他……看來,昨夜鬧事的狐妖確實和他脫不了干係。殿前司搜查韓家時,發現不少巫祝之物,韓守述竟在自己家裡供狐仙。我原本想問清楚他和那隻狐妖到底是什麼關係,沒想到他竟在獄中畏罪自殺了。唉,我從未想過讓他死啊。」
這些話頗有貓哭耗子假慈悲之嫌,大理寺卿沒理會,反問道:「殿下何以見得韓守述是畏罪自殺?」
「那不然呢?」趙沉茜看向大理寺卿,毫不退讓,「他身上沒有傷口,表情平靜,四肢放鬆,死前甚至都沒有掙扎過。我已經問過獄丞,昨夜無人靠近韓守述的牢房。如果他不是自裁,難道是大理寺監守自盜,將他殺害了嗎?」
大理寺卿自然不能認這種罪名,頓了下,道:「大理寺一切皆有流程,巡邏的獄卒也都是兩兩結對,絕沒有單獨行動的時候,不可能是大理寺加害韓守述。何況,大理寺和韓守述無冤無仇,他死了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殿下,如今狐妖下落不明,韓守述也死得不明不白,就這樣給韓守述定罪,恐怕太過草率。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趙沉茜看著大理寺卿,輕輕笑了。他果然想拖,拖到朝廷上衙,刑部、御史台一起參與進來,趙沉茜再想給韓守述定罪就難了。她撫上脖頸上的白紗,虛弱地咳了聲,說:「我這個人證就在這裡,羅盤也明明白白指向韓守述。人證物證俱在,有什麼草率的呢?」
大理寺卿並不傻,抓住趙沉茜的漏洞說道:「挾持殿下的是狐妖,羅盤指向韓守述,也只能證明韓守述接觸過狐妖,如何能說韓守述和狐妖是一夥的呢?說不定像殿下一樣,他只是被狐妖襲擊了。」
趙沉茜短促笑了聲,說:「寺卿,你懂律疏,卻不太懂妖怪。我的脖頸被狐妖指甲劃開,險些命喪她手,也不過沾染到薄薄一縷妖氣。可是韓守述身上,卻有濃郁的一大團,如果不是日夜和狐妖相處,怎麼會沾染這麼多妖氣呢?」
趙沉茜示意術士,術士會意,在韓守述屍體邊點燃一張符。隨著符紙燒盡,韓守述身上逐漸浮現出許多青紫色的絲,濃密到都糾纏成一個繭,將他牢牢包裹在內。
相比之下,趙沉茜身上的氣息就十分純淨,唯有脖頸上纏繞著紫色細絲,兩廂對比,懸殊的令人心驚。
大理寺卿沉默了。韓守述可是個讀書人,要是他在家裡養狐妖的事傳出去,莫說韓家,連整個平江府的讀書人都會因他蒙羞。
大理寺卿掃過四周,拱手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沉茜沒動,淡淡朝身後瞥了眼,皇城司的術士默然收起法器退下。大理寺的衙役也陸陸續續退出去,大堂里只剩趙沉茜、大理寺卿兩人。
見再沒有別人,大理寺卿放軟身段,深深向趙沉茜下拜:「殿下,韓守述自幼家貧,苦讀多年才考中進士,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人養活。他可能苦怕了,才一時走了彎路,望殿下看在他家裡還有八十歲老母的面子上,莫要將此事宣之於眾。要不然,臣怕他的老母想不開啊。」
趙沉茜猶豫了,對於一個辛苦了一輩子的老太太來說,最引以為豪的兒子因養狐仙被朝廷斥責,打擊無異於天塌了。
但趙沉茜想到兩浙路怎麼都推行不下去的清田,民間不知道多少吃不飽穿不暖、一把年紀還得出來謀生的老人,心很快硬下來,說:「韓守述有妻兒母親,別人沒有嗎?寺卿只看到韓守述的母親八十歲喪子可憐,可天底下有多少普通人,他們的母親,能活到八十嗎?」
大理寺卿還維持著下拜的動作,他兩鬢已然斑白,這樣躬身十分勉強,卻不肯起身。趙沉茜已恢復冷靜,她漠然後退一步,避開大理寺卿的行禮,說道:「寺卿不必多禮。你飽讀聖賢書,在大理寺斷案多年,應當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道理吧?王子尚且如此,何況同鄉呢?」
大理寺卿心裡一涼,知道趙沉茜是執意要一條道走到黑了。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剛才後半段對話,他們談得並不是韓守述,而是清田法。
趙沉茜要徹查韓守述,堅持將韓守述的罪行公布於眾,那就意味著她要在兩浙推行清田到底。狐妖案,就是她的筏子。
事已至此,沒什麼好談的了。大理寺卿扶著膝蓋,慢慢站起身,道:「殿下說的是。臣自然會秉公執法,絕不徇私。」
趙沉茜對著大理寺卿笑了笑,說:「那就有勞大人了。今日是上元假期,打擾了寺卿一上午,我已經十分過意不去。之後這個案子寺卿不用管了,我會整理好證據和卷宗,寺卿安心在家侍奉母親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