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茜靜靜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問:「將軍酒壺裡還是滿的,為何叫人來加酒?」
竟然還敢主動出擊?容沖劍眉微挑,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蓬萊島的侍女,為何還敢應承呢?」
趙沉茜眸光驟沉,定定看向他:「將軍這話什麼意思?」
容沖沒有回頭,眼睛一直看著外面拍賣台,漫不經意說:「放心,我不會揭穿你的。過一會你們要上台獻舞,錢掌柜肯定會到處找你,你在這裡躲一躲,等他走後你再出去。」
趙沉茜驚訝,隨即反應過來,他把她當成錢掌柜帶來的替身舞姬了。
……這倒也沒錯,她確實是錢掌柜帶來的。故人死去六年,突然看到相似的眉眼,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是長得像的替身,沒有人會往故人死而復生的方向上想。
何況,錢掌柜本就有意挑選像趙沉茜的女子,帶過來做買賣。容沖將她認錯,再正常不過。
趙沉茜明明該欣喜,心裡卻莫名空落落的。她打住無用的思緒,告訴自己這是好事。
既然容沖認錯了,她大可將錯就錯,利用替身的身份逃跑。趙沉茜半垂下臉,含含糊糊認了身份:「謝將軍。今日在船上時,將軍似乎很緊張那座水晶棺材,怎麼沒和錢掌柜要走?我剛剛看到,那座棺材又搬到拍賣會了。」
容衝心里嘆息,他知道她現在不想認他們這些人,便順著她的意給她圓了身份。沒想到她膽子這麼大,自身都難保,還敢來試探他。
容沖只能撿起來白天的謊,繼續往下編:「那座水晶棺材與我無關,我在意的是他貨箱上的標誌。不過,我已經審問過錢掌柜,他什麼都不知道,再和他耗著也無用,還得去碼頭查。」
趙沉茜輕輕應了聲,問:「將軍手下無人跑腿嗎,這種事,竟還要將軍親自來查?」
容沖手隨意搭在膝上,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桌面,說:「你也聽到了,叛軍之將,能活著就已不易,哪有人敢追隨?就只能自己多跑些地方了。」
趙沉茜聽到他自嘲叛軍之將,心裡莫名被刺了下。她頓了頓,道:「將軍自謙,你的聲名連江南百姓都知道,怎麼會無人追隨呢?」
套著陌生人的皮,仿佛才敢說真話,容沖以玩笑的口吻抱怨道:「知道的人多,願意拿命來賭的卻少。我以前也以為打仗只需要殺敵衝鋒就行了,後來親自領軍才知道,交戰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糧草、武器、軍衣、草藥等事,才是大頭。而這些事需要大量文官來操辦,世家大族都隨著皇室南渡了,即便是淮北的寒門讀書人,也會不惜一切找門路南渡。我帶人出城打仗,就無人坐鎮後方,若我留守城內,外州百姓就會落到北梁人手中,進退兩難,左右掣肘,打了這麼多年,也只保下一座海州,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說完後,趙沉茜久久未言。容沖朝黑暗中瞥了眼,問:「怎麼了?」
「沒什麼。」趙沉茜搖頭,語氣輕緩,「只是覺得諷刺。皇室龜縮江南,富甲天下,卻不敢出兵,叛軍孤懸淮北,有心抗敵,卻無財力支持。」
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兩人都沒有接。他們靜靜看著外面醉生夢死,一擲千金,又一座珊瑚以天價成交,這筆錢拿出去,抵得上一州半年稅收。趙沉茜連忙打住,她已經不是攝政公主了,再想這些事,豈不是自尋煩惱?
黑暗中,趙沉茜無聲望向容沖。他正專心看著外面,舞台上的燈光映在他眸中,將那雙眼睛照得極亮。
趙沉茜收回視線,手指無意識捏緊,不經意問:「將軍軍務繁忙,沒有人在身邊照顧將軍嗎?」
容沖無法對著那張臉裝冷漠,只能一直看外面。猝不及防聽到她問這個問題,容沖怔了怔,才找回理智。
容沖裝作看拍賣會,隨意道:「沒有。自己的人生都沒活好,貿然成婚,豈不是耽誤人家姑娘?」
「定然有女子不覺得耽誤。」趙沉茜慢慢說,「或許將軍娶了妻,就明白活著的意義了。」
容沖半真半假笑了笑,說:「我這一生該怎麼活,無需成婚,我現在已想明白了。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許多事等著我去做,何必急著成家?」
趙沉茜終於確定,容沖現在沒有成婚,他和那位董娘子不知怎麼回事,並沒有喜結連理。
趙沉茜如願聽到了答案,卻並不像想像中那麼輕鬆。她問:「將軍一直未婚,就是為了安心打仗嗎?」
容沖沒忍住偷覷了她一眼,道:「對啊。不然你以為呢?」
趙沉茜沉默,心裡說不上鬆了口氣還是失望。對啊,上元節他主動避嫌,早就告知她答案了,不是嗎?
她死後他照常招兵買馬,發展自己的勢力,面對朝廷的人時,甚至能大大方方替前未婚妻叫屈,可見他完全放下了。
這樣很好,他已經往前走了,過去的事,終究過去了。
他們兩人相互試探,暗中拉扯,誰都沒心思注意外界。直到包廂外傳來激烈的喊價聲,他們才被拉回現實,發現外面已拍到錢掌柜的貨物,那座玲瓏剔透的水晶棺材正高調地躺在圓台中心上。
容沖覺得再這樣安靜下去,他肯定忍不住,便毫不猶豫按響傳聲海螺,強行轉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