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景雲垂眸,低不可聞道:「她可以的。」
她一直可以。無論落到什麼處境, 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她永遠能擺平一切, 殺出一條血路來。
老婦人見衛景雲不搭話,自覺無趣, 帶著小桐走了。所有人離開, 醫館重新恢復寂靜, 郎中白皙細弱的手腕上,幽幽浮現出一串明顯不符合他身份的佛珠。
佛珠上刻著金色的梵文法印, 戴之可清心靜氣,明察秋毫, 不會被任何妖邪幻術所惑,珍貴非凡。但是現在他不需要了,衛景雲將佛珠摘下來,隨手扔在藥簍里。
他目光一直追隨著前方,她越走越遠,漸漸和十三年前她來雲中城歸還婚書, 父親乘著怒說出「姓趙者不得踏入雲中城一步」,她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相重合。
原來,都已經十三年了。
她也真是守諾,從那以後,當真一步都沒有踏入過雲中城。她奪嫡一年,攝政六年,和謝徽成婚四年,他一直能聽到她的消息,卻再沒有見過她。
以致於她的死訊突然傳上雲中城的時候,衛景雲無論如何不能相信。他一直堅定地認為是她在進行另一項算計,就像當初容家倒後,她悄悄來找他結盟一樣,她當下肯定也是假死,藉機扳倒反對派而已。
他如此堅信著找了她六年,一次次燃起希望又再失望。六年啊,那麼久,久到清早他乍然見到她時,竟然認不出來了。
她和容衝去珍寶閣換錢,他就站在這個地方望著她。衛景雲少時身體病弱,習慣隨身帶防護法器,落入遊戲時,他手腕上正好戴著一串梵音佛珠,能勘破一切妄相,所以衛景雲可以毫不費力看到每個人的真容,包括趙沉茜的。他看了很久,才終於敢確定,那就是趙沉茜。
太久未見,他甚至記不清她長什麼樣子了。托殷夫人的福,她推出的那個假貨模仿得確實很像,成功幫他回憶起趙沉茜的模樣。
他們已轉過街角,徹底看不到了。衛景雲嘆了聲,放下竹簾。
容沖這個狗東西,果然是他搞鬼。這六年,衛景雲不止一次試探容沖,詢問他知不知道趙沉茜下落,容沖都信誓旦旦說不知道,甚至反過來勸衛景雲放下執念,珍惜眼前人。呵,容沖勸衛景雲放下,那他自己又在做什麼呢?
所有人中,最不可能放下的就是容沖,無論愛還是恨。衛景雲幽幽嘆氣,容沖運氣可真好啊,總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麼都能得命運獨鍾。當年容家傾圮,有人不遠千里冒死潛入汴京救他,有人在背後費心籌謀護他平安離開。而他什麼都不知道,還可以理直氣壯恨所有人。
趙沉茜死前最後一封信,終究還是發給了容沖。雲中城在汴京有那麼多據點,她沒有哪怕一刻想過,向他求救。
他有門客三千,富可敵國,他也功法大成,足以號令武林,他有實力保護她,幫她實現她的理想,可是為什麼,危險時她寧願求助朝不保夕的容沖,都沒有想過他呢?
就因為,容沖比他早一天認識她?
衛景雲苦笑,感受到命運深深的嘲弄。他很快停止怨艾,現在他已不再是病弱無力、手無實權的少主,他是雲中城的主事人,有錢有閒有勢力,除了自己的心意,不需要顧忌任何事情。她脫離燕朝公主的身份也是好事,她再沒有政治牽扯,雲中城就可以出面庇護她,以後她可以在雲中城盡情做自己喜歡的事,如果她待膩了,他也可以陪她遊山玩水,放情丘壑。這樣逍遙自在的日子,不比在朝中受累受氣強?
反觀容沖和謝徽,一個被義軍困住手腳,生死難料,一個深陷權力鬥爭泥潭,難以抽身,憑什麼和衛景雲比?衛景雲相信這次,他不會輸。
衛景雲環顧四周,覺得這個醫館太簡陋了,實在有失體面。可惜這是幻境,衛景雲無法找人來推倒重建,只能勉強將就。衛景雲將不順眼的東西都扔掉,終於將醫館收拾成他滿意的程度,他想了想,將鎖在柜子里的紫霜蟾提出來,放在最通風、最顯眼的地方,保准小偷一進來就能注意到。
做完這一切後,衛景雲就不慌不忙去藥櫃配洗經丹,雖然他不知道趙沉茜要怎麼帶錢回來,但他知道,她一定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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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呀?」高二郎不耐煩地開門,看到外面站了一個文靜漂亮的陌生小娘子,很是愣了愣,問,「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