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隻蛇妖,也敢揣摩他?
他原本想著,殷驪珠雖然不堪大用,但勝在忠心聽話。他告訴她怨婦才沉溺於過去,男人可以濫情,她也可以。她便真如他所願, 一茬接一茬換男人,春宵過後便殺掉孩子的父親,閉島產卵。等蛇卵生下來後,她無需被捆住手腳,休整一二便可再度出山,蓬萊島現世。她曾經因為孩子拖累了美貌,徹底輸給一個凡人女子,這回她無需養育孩子,元宓自會派專人教導,她只需要享受男人的愛,魅惑瀟灑,過足三宮六院的癮。
殷驪珠對這套說辭信以為真,多年來不間斷地生育,上一批卵剛落地,她休整月余,便舉辦宴會吸引新人上島,再度懷孕,如此循環。直到蓬萊島上一次現世,一個姓宋的劍修怎麼都不肯順從她,哪怕中了蛇毒,神志不清,依然心念未婚妻,對她諸般示好無動於衷。殷驪珠被迎頭棒喝,終於意識到她與很多男人春風一度,並不代表,她得到了很多愛。
元宓原本對殷驪珠的後代寄予厚望,然而他將那些蛇卵催化,沒一個孵出鳴蛇,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妖蛇,甚至還不如殷驪珠靈性好。那些小蛇最終化為蛇窟中的一員,元宓不放在心上,連殷驪珠也不把它們當做自己的孩子。
當不再傾注的心血,生育就沒有了意義。她不把它們當子女,它們也不認她為母親。
殷驪珠不再聽信那套「享受論」,元宓也對炮製靈蛇失去了耐心。看來,她那個女兒只是個例外,讓殷驪珠繼續生育,未必有用。既然殷驪珠執著於愛,元宓正好在為了朝局頭疼,不妨送她一份造化。
容沖在淮北帶領叛軍作戰,勢力日益壯大,他到底是前任掌門的兒子,有他在,白玉京就不可能完全聽元宓的話;而臨安這邊,謝徽看似不爭不搶萬事不出頭,但已攪黃了元宓好幾樁布置。
這兩人一南一北,各有各的麻煩之處,而他們唯一的弱點,就是趙沉茜。
元宓見過那位小公主幾次,對她的脾性、過往都有了解,他親自畫了像,讓樹仙將畫像和起居錄都送去給殷驪珠,助她脫胎換皮,假扮趙沉茜。只要做完這一次,她就再也不用輾轉於男人和生育之間,可以擁有最美的臉,過上她心心念念的被人愛的生活。
畢竟,小公主那三位駙馬,對前妻可是一往情深吶。
元宓還讓樹仙帶了話,殷驪珠此次首要目標是容沖,其次是謝徽。如果能取信他們任何一人,混入淮北或謝府做細作,也不枉元宓培養她這麼久。更甚者,若能挑撥容沖、謝徽、衛景雲內鬥,元宓對她另外有賞。
可是殷驪珠將一切都搞砸了,蓬萊島覆滅,美人計甚至奪魂陣都暴露了。趙沉茜這個招牌只能用一次,這次不成功,下次再想往容沖、謝徽身邊送女人,那就難了。幸好他提前在殷驪珠身上下了禁言咒,一旦察覺她向外人吐露不該說的東西,立刻發作,格殺勿論。
元宓在心中感應到禁言咒發作,才驚覺,看似唯唯諾諾任人擺布的殷驪珠,竟然也有這麼膽大的一面。
她本來想對誰,說出他的秘密?
元宓沉沉盯著棋盤,表情清冷如仙,慢慢捏碎了指尖的黑玉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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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煙波,水闊雲低,漁民們擔心海上起風暴,早早都收船回家。趙沉茜拖著不知是死是活的蕭驚鴻,涉水而來,精疲力盡地倒在沙灘上。
鯨群走了一天一夜,將她們送到岸邊,隨後就離開了。趙沉茜從上島後就滴水未進,現在還有知覺,實在是奇蹟。
其他女子也次第爬上海岸,毫無儀態地倒了一地。趙沉茜盯著上方詭譎灰沉的雲塊,心想不能再頹廢下去,若是下起了雨,她們待在海邊就非常危險。得儘快尋有人的地方過夜。
但她的四肢像灌了鉛一樣,鯨群行進速度很快,她怕被甩下去,全程緊緊扒著鯨背,手臂用力過度,連抬都抬不動了。真想就這樣睡下去,趙沉茜睜著眼睛,心裡默數到三,然後就逼自己坐起來。
趙沉茜啞著嗓子問:「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們從蓬萊島離開時,沿途或多或少都撿了些珍珠海寶,應該能折一筆不小的錢。如果經營得當,這輩子都不必愁生計。
有了錢,無需討好男人,也不用擔心淪落青樓,女子們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要做什麼。周霓似乎不需要考慮,她沉默地在劍柄系上兩枚劍穗,道:「自然是回陳留,為師兄發喪。」
趙沉茜問:「發喪後呢?」
周霓似乎笑了下,聳聳肩道:「活一天是一天嘍。這種世道,是能指望燕朝神兵天降收復汴梁,還是能指望北梁人善待漢人呢?」
眾女默默為周霓的境況嘆氣,君荔怯怯插話:「我要帶著珍珠回家。有了這些珍珠,我們家就可以多買幾畝地,甚至能翻新一個氣派的宅院。爹不用出去幫工,娘不用摸黑幹活,小妹也不用送去給人當童養媳,我們一家,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