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徽說:「當年你在郊外遇襲後,新政俱廢,看似是宋知秋得勢,實則真正獲利的另有其人。崇寧新政已實行了六年,保守派要發難,為何偏偏是這時?那時最迫不及待的事,大概就是你在杭州清田,而杭州正好有國師的道觀,我便懷疑道觀里有不能示人的秘密。這些年我明察暗訪,查出元宓所謂自小在杭州出家修道是偽造的,他真正的來歷無人了解。探子發現他和北梁人有來往,順藤摸瓜,我才發覺他其實是北梁越王,北梁聖章帝之子,現任皇帝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生母不明,似乎是行宮的一名漢女,早年並不受寵,聖章帝末年狩獵時,他因救駕有功得了蕭後的看重,從此北梁皇室活動才有他的影子。但是三十多年前,他突然從上京消失,沒人再看到過他,但蕭後每年節慶照舊給越王府賞賜,現任皇帝登基後依舊如此,上京也沒人對此表達異議。越王潛伏在燕朝,應當是上京皇室心照不宣的秘密。」
謝徽打聽到的情況和趙沉茜在鑒心鏡中發現的差不多,元宓其實是耶律宓再無懸念。趙沉茜想到殷驪珠臨死時留下的線索,問:「越王有妻子嗎?」
「妻子?」謝徽疑惑,認真想了想,才搖頭道,「我的人並未打聽到。他因有漢人血統,最開始並不被視作皇子,被寄養在道觀,生活十分窘迫,直到他因道法出眾得了蕭後青眼,情況才好起來。無論宴會狩獵,他皆扈從在側,頗風光了一段時間,但從未聽說過他身邊有女人。」
「竟然沒有嗎……」趙沉茜喃喃,那殷驪珠說的復活故人是指誰?鑒心鏡中樹妖的反應明明也印證了這一點。趙沉茜只是過了下腦子,沒結果便也不再糾纏,元宓欠燕朝的債,她要讓他們悉數奉還,但這是燕朝和北梁之間的事,趙沉茜還不至於為了打擊政敵,去為難一個女人。
趙沉茜拿到了自己最需要的信息,再看謝徽就順眼許多,不動聲色試探道:「看來你這些年留在臨安確實做了不少事。今後可有打算?」
趙沉茜沒有質問她出事後,謝徽為什麼不給她報仇,反而一轉頭給仇人做事。他們都是在權力漩渦浸染多年的人,知道發泄情緒毫無用處,保留實力才最重要。趙沉茜無需知道謝徽為什麼留在臨安,她只需要知道謝徽現在願意分享給她這些情報就夠了。
政治同盟因利而來,因利而去,再正常不過。
她視他為可以爭取的政治盟友,對此表現得格外大度,連他間接害她死亡都既往不咎。謝徽看在眼裡,只覺得無比痛苦。
她是不是忘了,他們除了是盟友,也是夫妻?或許她沒忘,因為她從未把這段婚姻當真。
她在意的另有其人,而謝徽在夢回年少後卻入了戲,甚至試圖改變他們的初遇,改寫故事的結局。為什麼容沖可以,他就不可以?為什麼她動不動和容沖置氣,對他卻始終如一的寬容大度?
明明,他們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謝徽衣袖下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面上依然無波無瀾,說:「我一直不相信你會就這樣離開,我留在京城,每日忍著噁心和那些人周旋,就是為了親眼看到他們為害死你付出代價。我所有打算,都在為迎你回京而做準備。」
趙沉茜微微挑眉,沒控制好情緒,問:「包括你親眼看著趙苻、宋知秋禍亂國事,你明知會產生什麼後果,也不阻止?」
「為何要阻止?」謝徽眼眸漆黑,看起來平靜又癲狂,「你一直在阻止他們,可是有用嗎?他們不識好歹,理應付出代價。」
趙沉茜默然,她想過謝徽或許不正常了,沒想到他竟變得如此偏激。趙沉茜靜靜望著他,說:「他們的代價,值得用半壁江山去換嗎?」
「那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謝徽深深注視著趙沉茜,裡面的光芒狂熱又堅定,「那些臣子罵你禍國殃民,百姓怪你牝雞司晨,可是他們擁戴的少年皇帝、平民皇后,分明才是最虛偽、最無能的人。這群人眼瞎心盲,只看得到出身,看不到真正的作為,愚蠢至斯。拯救他們是無用的,只有讓趙苻亡國,宋知秋亂政,他們看到真正的禍國殃民後,才會記起你的好。到時候你再回臨安,將再無人敢阻礙你的新政。」
趙沉茜沉默良久,說:「可是,我沒打算回臨安。」
謝徽並不意外,黑眸看不出波動,定定看著她:「為什麼?和他有關嗎?」
這個他是誰,兩人心知肚明。趙沉茜默了下,說:「和他無關。福慶公主已經死了,現在,我只是趙沉茜。」
只要不是為了容沖,謝徽可以接受她做任何事。謝徽緩和了神色,說道:「好,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你安心在山陽城住著,我會為你守著臨安,你想什麼時候回來,或者不回來,我都會為你實現。」
趙沉茜嘆氣,出於曾經同盟的情誼,她不忍心看他走入魔障,不得不把話說清楚:「如今你已官至宰輔,政事無須我指點,但我還是想提醒你,凡事多為自己考慮,不要管我。當年是我思慮不周,沒想好自己想過什麼樣的人生,便貿然拖你入局。如今福慶已死,謝家大郎和福慶公主的婚約,也結束了。」
月隱風動,一隻鷹在空中盤旋許久,展翅飛往長夜。容沖實在支撐不住,將魂魄從照雪身上收回來,蘇昭蜚趕緊扶住他,罵道:「你是真的不要命了,你去攔截元宓,本就受了重傷,現在還要用移魂術……她的事,就那麼重要嗎?」
容衝上身纏著繃帶,露出精壯修長的肌肉,和滿身新舊不一的傷痕。他脫力按住眉心,試圖再施展移魂術,但怎麼都凝不起精力:「我遇到過最大的麻煩,就是她要和別人破鏡重圓。」
她見到謝徽了,這一天果然還是來臨了。他得知元宓就在附近後,布下天羅地網搜尋,今日傍晚容沖發現元宓出城,他將晚上的行動託付給蘇昭蜚,自己單槍匹馬去攔截元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