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此事定下,又問什麼時候到,窈窈考慮到謝姝滑胎,路上不能操勞,便說:「大概半個月後。」
錢夫人:「哎喲,真折騰。」她沒覺得不對,只當是一次尋常的親戚走訪。
窈窈沒有久留,戌時就回西府了。
大門口,木蘭正東張西望,瞥見窈窈的身影,趕緊小跑過來:「夫人,侯爺回來了,正在洗浴呢!」
…
浴房內,李繕一手搭在木桶邊緣,閉著眼睛。
聽到一些細碎說話聲,他睜眼,眼中映出對面的洗漱架,架上擱著一塊乳白色的香胰子,一盒不知道什麼用的香丸,一盒潤膚膏,一個巴掌大的青玉瓷瓶,上回他打開過,裡面似乎裝著花露……
不僅如此,還有大大小小的布巾,紋路不一,也不知道那么小只的身軀,怎麼要用那麼多布。
而在那之前,這個洗漱架上,空空如也,除了他一條擦身子的布巾。
他皺眉,倏地站起身,水聲嘩嘩下滑,他扯下自己那條布巾,不經意間把擺得穩妥的盒子掃到地上,香丸掉了一地。
他隨手擦擦身子,披上衣裳,走出浴房,窈窈正好從屋內出來。
浴房就在正臥隔壁,隔著一堵牆,李繕又不愛把門關實,什麼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的。
窈窈看著李繕,問:「夫君沒事吧?我聽到……」
李繕壓著眉眼:「沒事。」
他越過她走進屋子,鄭嬤嬤擔心地看了眼窈窈,窈窈示意她去看看浴房,又吸了一口氣,轉身回了屋內。
李繕將巾帕丟到榻上,自己收腿盤坐其上,垂著冷冽的眉眼,在給自己倒水。
窈窈掩上門扉,到他對面也坐下,拿起桌上的銀簪子,挑了挑燭芯。
火光跳動里,她低垂美好的眉眼,唇色輕紅,如水波瀲灩,因是晚上,發間沒有任何首飾,烏黑的頭髮在光下,折射線條般的柔光。
似乎察覺他的打量,她緩緩抬眼,眼神卻清澈而冷靜:「夫君,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李繕輕蔑地笑了一聲,端起水杯吃水。
他這般模樣,窈窈早有準備,便穩了穩心神,道:「我叨擾郭夫人寫信回洛陽,請我母親、姐姐北上。」
「自夫君殺了蕭家人後,我猜夫君有雄心壯志,只是,夫君也明白,女子保身之手段太少,若朝廷遷怒,謝氏恐怕……」
謝翡棄上黨不顧而逃尚且能被保下,謝兆之總有各種手段,但母親和姐姐,尤其是姐姐,就難做了。
她不能不去考慮。
李繕終於接話,道:「於是你偷偷準備,打算讓我這個女婿、妹夫驚喜。」
他話里都是刺,窈窈只做不知,問:「那你『喜』麼?」
這回李繕氣笑了,反問:「你看我像『喜』?謝窈窈,世家將你培養出百般心眼子,你拿來對付我。」
這話有點冤枉窈窈了,她雖然什麼也沒說,但也沒非要瞞著,就像現在,李繕只要一查就知道了,早晚的事罷了。
她咬了咬唇,又道:「我只是……怕夫君不同意。」
李繕目光倏地變冷:「對,如果讓我早知道,你要護謝家人,我不會同意的。」
窈窈呼吸一滯,她早有猜想,可是李繕親口承認,還是讓她如墜冰窖,他果真厭惡世家到這種程度。
她站起來,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夫君從來英明,不會牽連……」
他冷笑:「我不英明,我最擅長意氣用事,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將謝家人全趕回去,省得他們知道得太多!」
窈窈身形僵了僵,面色也變得蒼白起來,像是一朵褪色的花兒。
李繕用力攥住杯子。
他不止是恨窈窈瞞他,更恨這一切,是在他的不經意間默許的,他已願意接納她為妻,與最開始娶她時候的心情,全然不一樣。
但她,依然死死防著他,要等謝家女眷到并州,才和他說這一切。
李繕覺得他就像個傻子。
偏偏窈窈的聲音,那麼冷靜:「夫君,我沒有同家人多說什麼。」
杯子在他指間碎了,他將瓷片丟到桌上,聲音冷淡:「那日你發去謝家的信,我直接讓人送了。」
「本來所有發去洛陽的信件,都得我過眼的。你到底說沒說,只有天知道。」
窈窈倏地抬眼,她眼底輕輕動著,流光如碎金,像是什麼有了裂痕,淡淡一道,驀地皸裂蔓延。
李繕本是滿腔的怒火,這一瞬,卻猶如兜頭一盆冷水。可窈窈很快垂著腦袋,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眼,只能看到她的長睫,以及用力咬著的唇。
他明知道窈窈不會那麼做,可是此時被欺騙的惱怒,讓他這樣刻薄地質疑她。
她卻不說話了。
李繕等了一會兒,怫然,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推開門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