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是真的苦,不光是醫生能訓她,護士能訓她,有時連病人也能教訓她幾句,剛進來的半年就是輪流給她下馬威,看病歷看得頭暈眼花,還要忍著近親繁殖的專業戶。和她同期的跑了兩個男醫生,都說寧願去鄉鎮醫院也不受這氣。
可她一抹臉還是熬過來了,想著為了理想,沒什麼不能忍。一百個病人里有一個對她說謝謝,也算是夠本了。
林懷孝這樣的病人,很自然是會引起她嫉妒的。他第一次看診時都是主任來介紹的,住的還是單人病房,白羽翎看到送他來的車有小翅膀,不認識,問了人才知道是賓利。查房時他總是一個人待著,看一本企鵝出版社的《院長的十二月》諾貝爾獎得主索爾·貝婁的一部長篇小說,探討了現代人的生存意義。
她隨口去問,「這書好看嗎?」
林懷孝道:「特別無聊,不過可以是精裝版,可以用來壓泡麵。」
她笑了,環顧房間,只有放著賀卡的水果籃,卻從不見有人守在旁邊,「你爸爸媽媽不來看你嗎?」
「我又不是小孩子,住院要家裡人來陪。」好像很瀟灑的樣子。
她的帶教醫生是林懷孝主治,她每天都去看他一次,但談話僅限於日常問候。她知道他未婚,但住院醫生的日子忙得無空遐想,她也不喜歡這樣的男人。舉止得體、品味不凡是家底殷實生出的底氣,鑲金邊的漂亮人生。
他的手術她不在場,本來換瓣膜也不是什麼大手術,就算術後切口滲液,也很快恢復了。她那段時間忙著照顧 46 床的病人,是個腦卒中昏迷的中年人,妻子帶著孩子來,嫌醫院附近的飯太貴,只買一份給孩子,自己總開一聽黃桃罐頭。
主任把她叫去,「小白,你也是個專業的醫生,一會兒 46 床的管子你去拔一下,凡事都要有一次。」
她聽他的口氣,起初以為是拔導尿管,大大咧咧去了,看到妻子一邊抹眼淚一邊開罐頭,才知道拔管子是放棄治療的代稱。她親手拔了管,關了維生設備,二十分鐘後向家屬確認病人死亡。
妻子沒什麼反應,坐回去,慢慢把罐頭吃了,然後才想起要哭。
那一天她不用值班,林懷孝也正好出院 ,她送他到門口。他不願上車,想再四處逛逛,「其實我住了這麼多天,還對沒完整走過你們醫院。」他恢復得還算不錯,坐在輪椅上,由她推到醫院後門,一路上說說笑笑也不覺得累。
醫院後門是鎖上的,白天從來沒開過。他問到:「你們的後門為什麼總是關著?」
白羽翎道:「只有殯儀館的車過來,才會開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