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自是少不得要跪,也不單是他一人跪。避諱一事,上下牽連,有一人遭殃,其同窗至交也一併受累。於情於理,少不得要求情。可求情的摺子,太后盡數駁回了,自也無計可施,只得跪求天恩,網開一面。
葉侍郎不是領頭的,便跪在後頭,瞧著眼前一片朱袍如蓋,只暗嘆他們著實跪得不夠精明仔細,挑了個日頭正好的晌午來跪。果不其然,只一個時辰,就昏過去兩個,由人抬了送回府上。到底是跪得少了。不比他,仕途坎坷,跪得多了,花樣也多。悄悄往影子底下挪了挪,好少些日曬。
待戌時,日落人息,宮裡掌燈,有宮人至殿前傳口信,道:「諸位大人請現起吧。太后說,大人都是國之棟樑,何必為一些小事傷了身體。明日還要早朝。」
葉侍郎聞言,面上端著不動神色,暗自發笑,想著太后還是老樣子,外寬內深的脾氣。太監又道:「各位大人請回吧,外面已經備了轎子送諸位回去。葉侍郎請留步,太后有請。」
執事太監在前引路,葉侍郎只低頭行路,默不作聲。遠處又有宮女太監捧蠟燭,傳晚膳入各宮。至內廷,太后已靜候,奉茶賜座,遣退左右內侍,便道:「葉卿這次回來,似乎又憔悴了許多,路上還順利嗎?」
自是跪下謝恩,道:「承蒙殿下掛念,一切都好。」
太后聞言便笑道:「既然一切都好,葉卿怎麼一回來就跪著了?這是誰的意思啊?」
答曰:「殿下之恩德仁義,如春風之沐兮,似日月之曜兮。臣銘感五內,愧不敢忘,偶有所感,涕淚四流。時時自省,便想起昔日疏漏之處,心下忐忑,深恐有負皇恩,便先一步來請罪。」
「陽奉陰違到你這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極了。」冷笑一聲,她便抄起參他的摺子丟過去。摺子正打在門面上,人跪著不動,眉心一點紅印子,官帽亦是一偏,一縷落髮垂落額前。
他亦不做聲,只跪地磕頭,仰頭遙望太后姿容,多年未見,一時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
昔年也有春風得意時,他是少年探花,意氣風流。承蒙天家厚愛,受邀入宮賞花,置酒高會。時年太后初掌大權,興致頗高,便請眾人以花為題寫詩,他三杯薄酒下頭,行事便無所忌憚,只吟道:
「莫怨秋風傷艷色,紅梅落做嫁時妝。」
光一句,就犯了兩個避諱。一來太后的名字里有個秋字,二來用了壽陽公主的典,難免輕浮。別人是一字之師,他是一字之失。不久便在戶部補了個缺,外放去了黃州,自是太后授意。
單是如此,不過是少年輕狂了斷前程,書生意氣忤逆天恩,說出去倒也是一樁逸事。可壞就在天恩難測。三日後,便有一太監喬裝改扮,說有貴人要見他,馬車載他到一處僻靜小院。他一望地上的車轍印, 便知前一輛是宮裡來的。這一趟是不該來的,可退也退不得來,索性大大方方便進去。也無人引路,過兩道門,至內院,他定了定,到底也慌,不知該不該進去。
有一女子在房內道:「你不敢進來?」其聲清脆,然威不可測。賞花宴上聽她說過話,他認得她聲音,自也為難,道:「再走一步就是死罪了。」
她反道:「你現在也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