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青冥右手輕輕一揮,動作輕柔地讓匪首生出一種錯覺——這容貌俊秀,舉止文雅的年輕人,好像只是輕撫了一下他的側頸。
下一刻,銀練絞動,大好頭顱和著一場繽紛的楓雨在空中翻滾幾下,而後骨碌碌滾到燒焦的穀場一角。
賀青冥身上並未污損分毫,他只是用劍盛起了這一場紅雨,紅雨順著青冥劍一滴滴落下。
「啊——!!!」
人群如夢初醒,好像銀瓶炸裂,瞬間迸發出一陣帶著恐懼、憤怒又絕望的嘶吼。
群狼無首,但一群無首的狼會更加瘋狂。
賀青冥一抬眼,他的眼角眉梢天然上挑一段弧度,這一眼竟然平白多情起來。
但他的眼神卻是冷漠的,他說出的話比他的眼神更冷:「看來西北的雨,還下的不夠多。」
夕陽很紅,人噴灑出來的血卻更紅。
滿天雲霞飛舞,也不知是被夕陽照紅,還是被人血染紅。
天邊的雨還沒有下完,群匪已經死傷大半,剩下的也大都屁滾尿流,全然被嚇破了膽。
賀青冥用劍尖挑起十幾顆雨珠,打入那些逃兵的膝蓋,震碎他們的骨骼。
再兇悍的馬匪,這時候也變作了一條條哭爹喊娘,滿地打滾的臭蟲。
賀青冥用腳尖輕輕一點,任馬匪如何使勁,地上的刀柄也依然紋絲不動。
那馬匪目中噴射出憤怒又驚懼的火光:「姓賀的,你殺了老子吧!」
賀青冥一側頭,掃了他一眼:「很好,你倒是條漢子。」
他足尖一挑,砍刀翻動,刀刃沒入土中,只露出來一截刀柄。
賀青冥淡淡道:「若你能拔出這把刀,我便饒你一命。」
「好,好,賀青冥,我韓千算是服了你了……」
那馬匪汗如雨下,面目猙獰地爬起來,臉上每一條肌肉都因著腿上劇痛而狠狠顫抖。
他看著賀青冥背過身去,目下露出一絲冷光,原來他口中卻含著一個圓形器筒,裡邊藏著能致人死地的暗器,只消輕輕一吐,對手便要立時斃命。
誰知賀青冥背後也長了眼睛似的,他揮袖一抄,冷冷道:「……不自量力。」
韓千偷襲失敗,卻大笑起來「哈哈哈,賀青冥,我雖然技不如人,卻也不至於那麼笨!」
賀青冥秀眉微微蹙起,手心翻動,只見方才韓千射出的只是一枝折斷了的花莖。
韓千說罷,隨即深深吐息,吹出一聲長長的哨響。
斷壁殘垣之中,忽的衝出來一條體型碩大的黑背獵犬!
狗吠、炊煙,這些本該是浪蕩天涯的遊子最渴慕的東西。
因為它們代表著故鄉,代表著家園。
但有時候,這些東西也可以變作致命的武器。
江湖子弟江湖老,有多少江湖子弟風雲一世,最後卻喪命於溫柔鄉,喪命於他們最渴望的家?
賀青冥下意識側身閃過,一個人武功再高,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也總是要選擇迴避。
而這迴避的一瞬間,無疑就是韓千的機會。
他只有這一次出手的機會。
但人生的變故總是一個接著一個。
韓千沒有想到,賀青冥並沒有給他出手的機會。
賀青冥不會給任何人第二次機會。
他的暗器還未撒手,賀青冥的青冥劍便已穿透了他的咽喉。
與此同時,那條黑背獵狗撲出的時候,一個小小的黑影也與之撲出,並且一把撲到了獵狗的背上,死死地咬住了它的脖頸。
腥澀的血噴灑出來,獵狗嗷嗚一聲,似乎想要轉過頭去撕咬那孩子,但不消片刻,它的喉管已經被那孩子咬斷。
但那孩子似也精疲力盡,像只斷線的風箏一樣,從半空摔了下去。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摔倒。
他甚至感受不到疼痛,只因賀青冥已經回身接住了他,又一連拍了他身上幾處穴道止痛。
這孩子渾身髒兮兮的,也不知在黃土和塵煙里打轉了多少回。
但賀青冥還是那樣整潔,只除了抱住他的一雙袖子。
這時節正是初春,夕陽最後一縷光輝灑在賀青冥背上,在那孩子的面前投出一片溫暖的陰影。
他看見賀青冥背後有一棵柳樹,一棵已經燒焦了半邊的柳樹。
賀青冥望見這孩子,方才還凌厲的目光不自覺柔和些許。
這孩子看上去只比他的星闌大了幾歲。
賀青冥不是一個好人,但他和天下許許多多的父母一樣,愛著自己的孩子。
他也看見了這孩子的眼睛——冰下的火,火里的冰。
這是一雙幾乎沒有活力的眼睛,但它卻還有著太多的不甘與渴望。
賀青冥用劍挑開那條狗,抱著那孩子,站在柳樹底下。
一滴雨珠落下,將要落在那孩子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