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看見了那孩子低頭時候一閃而過的淚光。
賀青冥走出房門,走到院子裡。
過了好一陣子,屋子裡終於傳出一聲壓抑的哭泣。
賀青冥靠在那棵燒焦了半邊的柳樹上,仰起了頭。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
這是一個很美、很安靜的夜晚,即便兩個時辰前,這裡才發生過一次血戰。
死亡並不能阻止美繼續存在。
那孩子只哭了一聲,便不再哭了。
哭泣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是全無用處的,它只會暴露他們的弱點。
那孩子摸到床邊有一個油包。
油包里,是一張薄薄的梓潼酥餅。
他抬頭看去,望見柳樹下的那個年輕男人。
他知道這個男人叫做「賀青冥」。
彼時他還不明白「賀青冥」這個名字對江湖有著怎樣的意義,但他已明白這個名字對自己的意義。
他將為了這個名字活著,也只為了他活著。
也許他此前拼了命的活著,也就只為了能夠等到這一天。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
昨晚還髒兮兮亂糟糟的小屋,已經變得煥然一新,甚至還添了好幾件古色古香的檀木家具。
床頭放了一個鎏金暗彩蓮花香爐,裡面燃著上好的檀香。
床邊小案上,有兩碟精緻的醬菜和一碗熱騰騰的青菜瘦肉粥。
「你醒了。」
賀青冥放下手中書卷,轉過頭來。
這一次他沒有等那孩子說話,他道:「我讓人把屋子收拾了一遍,你等一會用完早飯,就去洗把臉,把衣服換一換。」
他說話不急不緩,卻似乎有一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跟隨他的話去行動。
他到底是普渡人間的神,還是厄命深淵的魔呢?
那孩子只知道,無論他要他做什麼,他都會一絲不苟地去做。
賀青冥沒有想到,這孩子竟生的很是英俊。
那是一張深山裡風吹雨淋、千磨萬擊卻依舊鋒芒不挫的臉。
那似乎已不是一張臉,而是一把劍。
一把不世出的名劍。
接下來的幾天,賀青冥沒有讓他做任何事,也沒有管他做任何事。
好像他並不曾存在。
這裡的死人已經找不到痕跡,而活人卻多了起來。
那孩子站在房門口,這些天賀青冥的房間裡常常有各色各樣的人進出,他們都對賀青冥很恭敬、很崇拜。
賀青冥這樣的人,尊敬他、崇拜他的人,豈非不要太多?
他知道賀青冥很忙,在忙一件大事。
而他只是站在那裡。
他站在那裡,竟似變成了一尊小小的石像。
沒有人要趕他走,但也沒有人要留下他。
賀青冥放下了筆,走出了房門。
石像終於又變作一個活人。
那孩子的目光始終只盯著賀青冥一個人,就連吃飯的時候,也盯著他,仿佛這個世界上只有賀青冥值得他去看似的。
賀青冥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他就是賀青冥,但賀青冥永遠只是賀青冥。
然後有一天,賀青冥說:「我要走了。」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而後說:「我跟你走。」
賀青冥看了他好一會,忽笑了一笑,道:「你就一直跟著我?」
「是。」
「洗澡也跟著我?」
他看了看賀青冥,抿了抿嘴,似乎有點臉紅。
但他的回答卻毫不遲疑:「是。」
賀青冥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道:「你想留下。」
他道:「是!」
賀青冥盯著他:「你可知,我不留無用的人。」
他這樣看人的時候,通常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被他這樣看的人,也通常要迴避他的目光。
那孩子卻毅然決然地直視著他:「我可以證明我有用!」
賀青冥的神色又變得和流雲一樣愜意:「怎麼證明?」
那孩子憋了一會,道:「我可以做飯。」
他知道賀青冥這些天沒有生火,那些食物都是外邊的人帶來的,賀青冥不會做飯,至少,他不會自己去做。
賀青冥笑了:「我不缺廚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
那孩子亦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對他笑。
那孩子憋紅了臉,神情卻很認真:「我可以學,我不只可以做飯,我還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而且會比任何人都做的更好。」
賀青冥認真打量了他好一會,良久,說:「好。」
他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為他做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