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家兄弟已不能再看柳無咎。
過去有時候是慰藉,但更多的時候,它只在人們平靜如水的生活里倏忽跳出來,惡作劇般地在人的心裡投下一道驚雷,驚雷化作滂沱的大雨,而過去已經過去。
賀青冥侃侃而談,將幾人身世娓娓道來,在場的人都已禁不住冒出冷汗:賀青冥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賀青冥依舊只淡淡的,甚至還輕輕為柳無咎擦去了嘴邊的酥餅碎屑。
柳無咎的臉紅了紅。
在場的人盯著賀青冥,身上冒出的汗水卻更多。
他們為什麼還不出手?
是怕自己也和昨夜的藍衣漢子一樣?
還是他們也想聽聽同行的秘辛?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秘密,但每個人都想聽聽別人的秘密。
「下一個……」
賀青冥那似乎比曲盈盈還要勾人魂魄的聲音再次響起。
「啊——!」
瘦老爹突然暴起,他大喝一聲,只見他左手持一烏鐵算盤,右手一抹,一枚赤金銅錢驟然飛出,直取賀青冥的鳳池穴!
賀青冥頭也不回,只待那枚銅錢將要飛臨之時,左手衣袖輕輕一揮,而後用茶盞罩住了那枚銅錢。
「出手的這位,喚作『青面老爹』龐老爹,與旁邊的『獨眼老太』龐老太、『吉利娃娃』龐娃娃是搭檔。」
柳無咎道:「他們是一家人嗎?」
賀青冥搖頭,道:「龐老爹二十年前,本是江南三十六漕幫杜老大的左膀右臂,那年龐老爹奉杜老大之命從湘西迎回省親的漕幫少夫人,路上卻動了不軌之心……之後,又重傷了杜老大的義子,與他一同長大的杜少明,裹挾幫內財寶逃跑,被杜老大下令追殺。」
柳無咎想,他還是把我當小孩子。
龐老爹一擊不中,下手卻更為狠決,他連發十數枚銅錢,誓要將賀青冥全身罩門鎖住。
柳無咎看明白了,那些銅錢並不是普通的銅錢,龐老爹的銅錢,邊緣一圈都有一排鋒利的鋸齒。
旁人的算盤上都裝著算珠,龐老爹的算盤卻裝的都是錢幣。
賀青冥坐在柳無咎身前,仍然一動也沒有動,但那些銅錢,都被他盡數打落,在桌上排成了六朵五瓣梅花。
龐老爹的算盤,已經空了一小半。
他臉上肌肉不住抽動,眼裡閃著幾近癲狂的異光:「那都是那個女人自找的!那一晚大家都喝醉了……誰叫她也喝酒的,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分明水性楊花,分明是故意勾引我,她不但風流成性,還太不中用……杜少明,他也被那個女人迷惑了!我和他相識二十年,他竟然要為了一個不中用的女人,向杜老大告發我,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動了手……他們逼我的,都是他們逼我的!」
他臉上神色幾變,一會輕蔑,一會怨恨,一會驚惶,一會又變化出一抹瘋狂。
龐老太不禁轉頭瞪了他一眼,只因他們還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所以忍著沒有發作。
曲盈盈卻忍不住嘲道:「照你這麼說,你奸淫擄掠、殘害朋友、背棄主上,不忠不義的事情都已做盡,這一切倒全是女人的錯了!」
柳無咎忽道:「只有無能的懦夫,才會把一切都怪在別人身上。」
龐老爹失聲道:「懦夫!」
柳無咎冷冷道:「難道你不是?」
「是,是……」
龐老爹嘶啞著聲音,眼皮卻翻出一點藏不住的陰狠。
古語有云「窮寇莫追」,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一個走投無路的賊寇,會做出什麼事情。
狗急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一個已近癲狂的瘋子。
龐老爹目中陰光閃閃,他突然大喝一聲,將鐵算盤上剩下的數十枚銅錢盡數朝賀青冥擊出!
這一招他用了十成的功力,誰都看的出來,他這次才是真的起了殺心。
賀青冥已經動身,但與此同時,龐老爹的算盤也已經到了柳無咎面前。
賀青冥要保柳無咎,就避不開那數十枚銅錢,要避開銅錢,就保不了柳無咎。
龐老爹這一招算盤顯然打的很響。
無論賀青冥如何抉擇,贏的都是他龐老爹。
賀青冥一掌擊出,一大半銅錢瞬間落地,變作一條條死魚。
青冥劍出,賀青冥護在柳無咎身前,一劍擊退了龐老爹的算盤。
但誰也沒有料到,先前龐老爹的銅錢里還有三枚好像忽然活了一般,在空中變了方向,直指向賀青冥的脊背!
這才是龐老爹真正的殺招!
柳無咎撕下了龐老爹的遮羞布,激怒了龐老爹,誰都以為,龐老爹一定會殺了柳無咎。
但殊不知,一個本就沒臉沒皮的人,怎麼會為了自己的臉皮做這樣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