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世上的事情豈非就是如此?單單是「錢勢」二字,便足以打動大多數人的心。
何況不夜侯還不算老,長得也並不算丑。
何況他還很有耐心。
「只可惜,姑娘雖然好酒,卻不懂得酒。」
對於一個喜歡喝酒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挑釁。
任何一個有自尊有驕傲的人,都不能忍受這種挑釁。就像你不能在一個劍客面前侮辱他手中的劍,兩者本就是同一個道理。
紫裳少女似乎很不服氣:「你說我不懂酒?」
「酒,也是需要細品的,尤其是陳年好酒。」
不夜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輕嗅了嗅,而後慢慢地飲下。
每一個動作,他都十分享受。
喝酒自然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就像人們都應該享受人生一樣。
豈料那紫裳少女壓根不吃他這一套。
「那是你的人生。」
她忽然笑了一聲,而後抓起酒罈,一仰頭,便灌了一大口酒。
她這樣牛飲,很多酒自然也並沒有進入她的咽喉,而是都灑了出來。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昔有李太白醉酒撈月,然而她喝酒時的豪情、俠氣,誰又能說就不像是飛落九天的銀河?
她道:「這是我的人生。」
她的意思,也已很明顯。
他們不是一路人,再有心撈月,也只不過剩下一樽徒勞的月影。
紫裳少女放下酒,挺直脊樑,大步走了出去。
「好,好,好……」不夜侯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他遙遙敬了虛空一杯,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他目光閃動,微微一笑道:「今夜在坐諸位的酒錢,都記在我溫某人帳上。」
於是方才還頗為不忿的一張張臉,瞬間又變得和顏悅色起來,許多人目光之中,還多了一絲感激。
在他們心裡,不夜侯已是一個大大的善人。
那少年忽道:「我不喝酒。」
不夜侯似乎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這少年也會開口說話。
那少年目中又露出了一種很是惆悵、悲哀的神色:「我不喝酒,只因為有人叫我不要喝。」
不夜侯有些好奇,他笑著道:「那個人,是你的母親嗎?」
他自然知道這答案是錯誤的,沒有一個少年,會用那樣的神色提起自己的母親。
但他卻偏偏要這樣問。
那少年低下了頭,慢慢道:「我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
他目中忽的射出一道痛苦又凜冽的光,他忽的一拍酒罈,就著壇口喝了一大口酒。
不夜侯似乎很有些感同身受:「那麼那一定是一個女孩子,而且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子。」
少年沒有回答,只又喝酒。
不夜侯忽道:「是不是方才那個女孩子?」
少年道:「決不是!」
不夜侯似乎放心了,道:「像你這樣的男孩子,最好不要去招惹那樣的女孩子。」
「為什麼?」
「只因方才那女孩子,是相思門的弟子。」
不夜侯又道:「相思門的女孩子,都不好惹。」
少年似乎聽見了,又沒有聽見。
他似乎已經醉了,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伏在桌子上,慢慢道:「長相思……」
夜,已越來越深了。
黑夜裡,傳來一兩聲若有若無的男人的低吟和喘息。
柳無咎聽著那喘息,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忽的飛身撲出,使了一記「銀鉤掛月」,倒掛在屋檐下,他用了點力氣,在窗戶紙上破了一個洞。
這個洞不算大,卻已足夠他看清屋裡的情形。
他的視力一向很好。
但當他看清楚屋裡那兩個人時,他忽然希望自己視力不要那麼好了。
屋子裡有兩條交纏在一起的人影,他們半裸著身體,親密地擁抱在一起。
其中一個人,柳無咎已經很熟悉,那正是今天晚上在酒館裡看見的不夜侯。
他在酒館裡等了三天,就是要等不夜侯來。
他知道不夜侯一定會來,因為不夜侯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
不夜侯也果然來了,他不僅來了,還在柳無咎喝醉之後,讓人把他搬到了屋子裡來。
但柳無咎並沒有喝醉,他其實並沒有喝酒。
他看上去喝了酒,實則已偷偷把酒水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