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咎握著劍,入目已是一片血紅的光景。
大喜的紅,大悲的紅,生也是紅,死還是紅。凡人降世,總不過是去滾一遭紅塵。
他忽然想起了邊陲。
那個他出生、成長的地方,每一年黃沙都要被血染紅,每一年他都看見堆積成一座小山的屍體,每一天家家戶戶夜裡都閉緊了門窗,噤若寒蟬,每一天成群結隊的禿鷲如黑雲蔽日,呼嘯著飛過天空,剩下來一具具殘破的面目不清的骨骸。
寧為太平犬,莫作亂世人。他的世間本沒有神,也沒有人,只有一群被踐踏碾碎的螞蟻。
柳無咎閉了閉眼,腦海中混亂不堪,他的力氣還沒有用完,但他的經脈竟似要沸騰起來,整個人也似乎要劇烈顫抖起來。
他望了一眼其他人,除沈耽外,明黛和杜西風似乎也已不住顫抖,杜西風更是「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又一邊吐一邊打。
他們都還很年輕,這樣冷酷的殺戮,他們都還是第一次見。
可惜的是,這樣的殺戮,江湖上只怕永遠不會有最後一次。
柳無咎似乎已有些疲倦,但他還不能停下,他知道他一旦停下,就只有死——這又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但他面前的金蛇幫眾,已經紛紛停下。
他們卻並沒有死,而是被人點住了穴道,而且是以一種極強極快的身法點住的。
洛十三趨至他面前,道:「你怎麼樣?」
柳無咎搖了搖頭,見是洛十三,又冷哼了一聲:「你總算捨得出手了?」
洛十三隻覺自己的咽喉被一隻鐵手扼住,頓了頓,道:「……他們也是我的兄弟。」
這一戰,他夾在賀青冥和金蛇幫之間左右為難,偏偏誰也不聽他勸,也不會聽他勸。
柳無咎道:「你誰也不想辜負,可是又誰都已經辜負。」
洛十三心神一震,忽的想起那塵封已久的往事。
柳無咎又道:「就像現在,你點住了他們穴道,可是也只是點得了一時,點不了一世。」
洛十三是天下第一劍,從他踏入江湖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不可能擁有獨善其身的機會。
猶豫只會付出更慘重的代價,他已經為此付出過一次。
柳無咎抬頭,似乎是望著那望不到的天空,道:「他說,人這一生,不會有太多後悔的機會。」
「是,是……」洛十三似乎是沉痛,又似乎已有些自嘲,「失而復得已是此生大幸,又怎麼能眼看著得而復失?」
洛十三忽地起身,對著烏泱泱的武林眾人道:「今日之事,諸位若再妄動,除非過我洛十三這一關!」
急風劍終於出鞘!
這一刻,洛十三的人終於又和他的劍合二為一!
方才還心思各異,蠢蠢欲動,妄圖在鷸蚌相爭之時分一杯羹的眾人頓時攝於洛十三的氣勢而不敢近前。
二十年前,他就是這樣擋在魔教教眾之前,從此一劍成名天下知。
洛十三微微側首,對身後的柳無咎道:「你去幫他吧,這裡一切有我。」
柳無咎幾步躍上階梯,淌過血泊,越過重重明滅的燭影,飛星渡雲一般穿梭在層層疊疊的樓船里。
他的目光便似追日的鐵箭,不住向上、向上,充滿了衝破一切的渴望,渴望之中又迸發出一陣激烈的火光!
第38章
此時已是黑夜, 江天浪涌,而翻滾咆哮的江濤之中,卻有一陣激烈交錯的火花!
浪花如雪, 將火花淹沒, 而火花卻使浪花更熱!
長短相接、槍劍交鳴, 和著四方呼嘯的江風、嚎叫的洪波,便似一曲天人交感的短歌。
夔龍槍尖直搗,一擊不成, 又掃了一半乾坤,劈頭打向賀青冥脖頸, 賀青冥側身閃避, 揮劍格擋,將夔龍一槍震開。
夔龍被這一劍震得右手虎口發麻, 不得不退了幾步, 賀青冥隨即飛身出劍直刺, 卻在半空中被竺可卿的鐵扇追了上來,他一轉劍勢, 如游魚一般繞著桅杆首尾相銜, 而後手腕翻轉,青冥劍隨即開出一枝銀色的花,劍花灑落扇面,刺入扇骨之間, 又接著一盪之勢,鐵扇翻滾旋轉,割開一層掀起的波浪,又馬不停蹄地割向了竺可卿的脖子,竺可卿凌空一腳踢倒扇面, 鐵扇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裡。
賀青冥盪開鐵扇之時,夔龍的槍便又以雷霆之勢打了過來,二人借著桅杆閃避格擋,不消片刻便又過去了十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