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似乎永遠帶著一抹笑意,他在賀青冥的額頭上輕輕一點, 道:「人生八苦,求不得……」
賀青冥冷冷地看著他們, 忽然一劍揮出!
不知是誰痛呼了一聲, 又不知是什麼東西摔進了血池裡,激起一陣血花。
然後他看見了, 那僧人點在他額頭上的東西——一根用精鐵製成的短笛。
火仍在燒, 而人已經遠去。
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賀青冥幾度衝進火場裡,終於搶出來一個襁褓之中的孩子。
「十三郎……我已等不到他了。」
「我請你幫我, 幫我把孩子養大……你畢竟是他的……」
十七歲的賀青冥茫然地抱著小小的孩子, 一刻鐘前,這孩子已永遠地失去了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死了,死前卻用血肉之軀為她的孩子織出了一團厚厚的繭,她抱著他, 任烈火灼燒、濃煙澆灌她原本養尊處優的身體。
孩子卻只一聲不吭。
一聲不吭的人,一聲不吭的星空。
「星闌……」
死去的人仍舊默默無聲,新生的嬰孩終於哇哇大哭。
南國的春日,春天的江水,本應是美麗而溫柔的。
但這一江被暴風雨摧毀的春水, 已變作一潭死水。
巨鯤一般的樓船已似擱淺,已似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人們又哭又笑,一些人撕開自己的衣衫,赤身裸體地狂奔亂叫,又縱身跳到江里、沉到水底;一些人茹毛飲血,一邊吃的滿嘴流油,一邊發出心滿意足的飽嗝。
「地獄不空,普渡眾生」
賀青冥耳畔似又響起了這句話。
大船的另一邊怪叫不斷,明黛等人有些好奇,似乎想側頭看一看。
「別看」
賀青冥閉了閉眼,頓了頓,聲線似乎仍有些虛弱,道:「你們不會想看見的。」
他們便點了點頭,把還沒完全扭過去的脖子又扭了回來。
賀青冥好似有一種魔力,讓他們不由自主地聽他的話。
哪怕他現在一點也不可怕,哪怕他現在看上去甚至還有一絲脆弱。
他好像忽然從一把寒光乍現的寶劍,變作了一根瘦弱的、裹了蘭膏的燈芯。
劍是從火里千錘百鍊出來的,但燈芯投在火里,只會被燒得灰飛煙滅。
火仍在燒。
那一場久遠的大火,已經變成了沒有方向也沒有終結的業火,燒灼人的神經和魂魄。
魂魄化作扭曲的火焰,撲向無邊的江面。
江面之下,卻似從遙遠的水底傳來了一道嗚咽的哭聲,哭聲越來越密,便似神女垂淚,在凡間下了一場滂沱的大雨。
劍刃上最後一點火星被這一場大雨撲滅,剎那間光耀八方,氣動四海。
業火已熄,一縷哀嚎的青煙化作骷髏滾到凜冽的江水裡,摔了個粉身碎骨。
那道詭異的笛聲終於消停了片刻,眾人也已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賀青冥望著那一道初升的朝陽,慢慢道:「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
眾人不禁跟著他看過去,只見江天朦朧的一線里,升騰起來一團模糊的光暈,一人身著白衣,手持碧簫,乘著一葉扁舟涉江而來,燁然若神人。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青冥劍主也雅好音律,真可謂幸甚至哉。知音難求,這一曲《湘君》,便作你我今日相逢的贈禮罷。」
柳無咎哼了一聲,冷冷道:「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賀青冥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柳無咎低下了頭。
白衣人飄然一躍,登上了船,他環視一周,微微色變,道:「在下粗通醫術——」
他還沒有說完,賀青冥便已錯身避開了他。
白衣人似是怔了一怔,臉上露出一瞬間的茫然。
明黛如遇救星,道:「太好了!這位……大夫,你快來看看他們!」
白衣人略笑了笑,一時燦若春花,皎如春月。他溫聲道:「我不是什么正經大夫,姑娘你叫我曲先生便好。」
洛十三與柳無咎扶著賀青冥在一處船角坐下,洛十三關切道:「青冥,你還好嗎?」
「無礙。」賀青冥道,「你該去問一問竺可卿。」
洛十三一怔,不由看了竺可卿一眼,竺可卿本在看他們這邊,這一下卻陡然將目光收了回去。
賀青冥道:「他方才也是為了你的緣故。」
洛十三眼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苦笑道:「是。」
柳無咎望著他們,道:「洛十三幾乎要殺了竺可卿,可是洛十三有困難,他還是第一個前來相助。」
「竺可卿是一個重情義的人,當年他入金蛇幫,就是因為韓幫主對他有救助提攜之恩,他本存著俠義之心,何況洛十三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