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一臉不可思議:「他這是不要命啦?!」
賀青冥慢慢道:「他的命,早就給了韓幫主,給了金蛇幫。」
他閉了閉眼,臉上竟似已有了一絲不忍:「他已失手殺了韓十鵬的一個兒子,不能眼睜睜看著韓十鵬另一個兒子也死於非命。」
一眾皆驚,而那神魔一般的聲音仍在迴蕩:「他這一生終當為義而生,為義而死。」
「百葉!」
那一年混戰里他為了救韓十鵬一命,失去了一條右臂。
醒來時,所有人都簇擁在韓十鵬身邊,他們為他歡呼,稱讚他是大家的英雄。
只他除了一條空蕩蕩的衣袖,什麼都沒有。
他本是武林翹楚,他的武學天賦本比韓十鵬還要高,可是他沒了右手,一切只有從頭開始。
他已成了廢人,從前那些羨慕他、嫉妒他、尊敬他的目光,已全都變成了輕蔑和同情。
他不甘,他憤怒,他後悔——!
他本以為自己是絕對不會為了救朋友而後悔的。
那些天韓十鵬推掉了手頭所有事務,一直默默照顧他,但他沒有再看過韓十鵬一眼。
他怕看見韓十鵬的憐憫,更怕從韓十鵬眼裡看見自己的怨恨。
後來韓十鵬又歷遍艱辛,為他尋來了鑄造手臂的上好的玄鐵,只消熔進一小塊,便是堅韌無比。
但他還是不願看他的朋友。
「侄兒!」
公孫相柳大喝一聲,用那隻鐵臂撞開被江水堵住的艙門,潛到無窮無盡的水裡。
他游在水裡,好像游在空中,船上的一切都已似變成了模糊的影子,又幻化作影影綽綽的火光。
漫天的火光里,好似有一個俊秀的年輕人的臉,慢慢在他眼前清晰起來。
在他失去右臂的第三年,長江兩岸的幫派又掀起了一場械鬥,這一次韓十鵬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和最喜愛的兒子。
那是韓十鵬的第六個孩子,也是當時韓十鵬少數還在世的孩子。
千機公子韓憶,這個名字本是公孫相柳為他取的。
韓憶的笑容總是很爽朗,他本是一個很開朗、很健康的少年。
他眨了眨眼,帶著一點調皮和親昵對公孫相柳笑著說:「公孫叔叔,這次總算沒有老頭子在我耳朵旁邊一直嘮叨了!」
可惜他再也聽不見韓十鵬的嘮叨了。
混戰里,公孫相柳的劍穿過了他的胸膛,刺中了他的心臟。
韓憶身子顫了一顫,詫異地看著他,然後道:
「公孫叔叔……」
韓百葉蜷縮在房間裡,望著不住灌進來的江水瑟瑟發抖,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
兩個孩子的呼喚在這一刻重合起來,公孫相柳閉著眼,似乎也已流下了淚水。
但他還在水裡,誰也不會知道他在流淚。
韓十鵬最喜愛的一個孩子死了,且就死在他最信任的朋友手裡。
他的頭髮一下子變得灰白,他在夕陽里沉默著,卻一直沒有流淚。
良久,韓十鵬啞著嗓子,慢慢道:「這不是你的錯。」
他道:「幾人混戰,即便是我,也可能會失手的。」
公孫相柳跪在地上,不住慟哭起來。
「小七!」
公孫相柳破開又一道房門,急切地喚著韓百葉的乳名。
「公孫叔叔!」
韓百葉亦呼喚著他,但他的臉上卻滿是害怕和驚惶。
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那中年人一手捏著他的脖子,對著公孫相柳笑了一笑:「副幫主。」
一片死寂。
竺可卿帶人趕到大廳的時候,只看見了一片橫七豎八的屍體。
他們的臉已變得青白,一些人雙目圓睜,似乎是在靜靜地望著什麼。
但舷窗外風浪如何滔天,也再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們已不會再感到任何痛苦,他們活著的時候一直在拼命,死亡卻終於讓他們安息。
「姐姐!」
佘銀環一向冰冷的聲音終於變了。
她已不再冷靜,冰山終於裂開,且這一道裂縫一直深入海底,深深地刺進了她的心裡。
佘金環已沒了呼吸,也沒有了心跳,她和刁雙雙挨在一起,兩隻傷痕累累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