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曲星河道,「因為一年前,我為自己診脈,發現我已時日無多。」
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並沒有覺得死有什麼不好的。
賀青冥道:「所以你要出來散散心。」
曲星河起身走到船邊,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用他的耳朵和鼻子,聆聽天地的聲音。
「今夜有清風明月,還有初春綻放的花香,這一切都很美。」
他道:「我每次看到它們,聽到它們,就覺得活著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賀青冥若有所思。
曲星河看著他,道:「你也許也該多看看它們。」
他道:「有時候趕路趕得太多,停下來看一看也好。」
賀青冥卻道:「路還很長,我怕我沒有時間。」
第49章
曲終人散, 今夜雖未奏曲,卻已到了散去的時候。
賀青冥進門前頓了頓,他忽然在門口發現了一點特別的氣息。
柳無咎的氣息。
柳無咎並沒有一直待在房裡。
他在賀青冥走後不久, 就忽而醒轉了, 他躡步跟上賀青冥, 他本想追上去陪著他,卻在發現曲星河之後往後退了幾步。
他想知道曲星河在這裡做什麼,他和賀青冥又要做什麼。
但他也很清楚賀青冥的武功, 如果他再走近幾步,賀青冥必定會發現他。
賀青冥又坐到柳無咎床邊, 這一次他沒有沉默。
他道:「你醒了。」
柳無咎只好睜開眼, 道:「你睡不著。」
賀青冥睡不著,他也睡不著。
柳無咎坐了起來, 瞧著他輕輕道:「很疼嗎?」
賀青冥垂眸, 道:「還好。」
賀青冥不會為了這個對他說謊。
但賀青冥也並不是一個願意袒露傷口的人。
所以他知道賀青冥這麼說, 一定是很疼的。
柳無咎摸到賀青冥的手,賀青冥的手有一點涼。
初春的月夜雖然很美, 卻也並不暖和。
賀青冥的手指動了一動, 柳無咎卻已攏過他的雙手,又掀開被子,把他整個人裹了起來。
這一床被子好像一片天,把他們兩個人罩在裡邊。
柳無咎為他按摩穴位, 於是賀青冥的身體還未暖,心卻已暖了個遍。
他忽的想到了什麼,一下子笑了。
柳無咎有些奇怪,賀青冥說:「你小時候學點穴,老是亂戳一氣。」
柳無咎「哼」了一聲, 似乎很不服氣。
賀青冥不由感慨:「想不到你我相識已過七年。」
柳無咎應道:「七年零二十一天。」
賀青冥心裡一動。
柳無咎按了一會,又讓他躺下來,兩人躺在一塊。
賀青冥莫名有點緊張,殊不知柳無咎更緊張。
他道:「方才你已見到了。」
柳無咎道:「那是曲星河和曲盈盈。」
「牽機閣名聲雖不大好,卻也在江湖上占據著一席之地,老閣主故去之後,牽機閣的長老們本對曲星河寄予厚望,可是曲星河一直生病,又對在江湖上開疆拓土毫無野心。」
「曲星河文武雙全,又精通樂理和藥理,本是江湖上難能一見的全才,可惜……」
江湖本已風雨飄搖,如今又一位首領朝不保夕,武林更不知去往何方。
柳無咎似乎並不關心江湖是死是活,江湖是沸水一鍋還是死水一潭,都與今晚沒有關係。
今晚他只關心一件事。
他道:「你對曲盈盈怎麼看?」
賀青冥發現柳無咎關注的地方總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他們都為著名,為著利,為著名利。
他卻只為著情。
這就好像是一群猛獸里混進了一隻毛絨絨的白兔子,又好像是一堆山東大漢里從江南跑進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這樣的一個人,即便做了一把劍,劍也不可能無情。
賀青冥不太明白情。
一個不懂情的人,卻養出來一個一往情深的少年。
或許情的由來,本就讓人摸不著頭腦。
柳無咎瞧著賀青冥。
他並不是無欲無求,只是他的欲求,與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已南轅北轍。
他們要一座江山,他只要一個人。
甚至他也可以不要這個人,只要這個人能夠多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