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無我,他的世界裡,眾生已泯然眾人。
他就站在眾生裡邊,賀青冥在他心裡,卻在眾生之外。
賀青冥就是賀青冥。
沒有旁人,也沒有人,一切就只是賀青冥。
很久以前,他崇拜者他、憧憬著他,他想站在賀青冥的身邊。
而今他已站在他的身邊,也將一直這樣下去。
他仍然仰望著賀青冥,但那已不是一個孩子的仰望。
他已變作少年,已變作一個男子漢。
他的仰望,已經是一種仰慕。
他愛慕賀青冥。
他並不低賀青冥一頭,賀青冥只是在他的心上。
賀青冥亦瞧著他。
柳無咎的眼睛總是很亮,他亮晶晶地望著賀青冥,在這一方黑夜裡,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只是賀青冥不知道,他以為柳無咎的眼睛一直很亮,只不過是因為這個時候,柳無咎都在看著他。
他本就是一個很純粹的人,看心上人的時候,就更是純粹。
他這樣的人,也已很難見到。
賀青冥竟已有了一點害羞。
而且他終於明白自己是在害羞。
和柳無咎在一塊的時候,他好像總是能體會到很多不同的感情。
他從未感受過的感情。
他雖成過親,有過妻子,可是他的妻子對他來說,只是他的表姐。
他沒有愛過她,她也沒有愛過他,他們從來都只是親情。
天底下很多對夫妻,豈非都沒有愛過對方?
可惜偏偏他們又要結為夫妻。
只是賀青冥從前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
但他的確知道自己沒有愛過她,他雖不知道什麼是愛,可是他看過別人相愛的模樣。
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懂得。
柳無咎忽的發現,賀青冥鬢邊又白了一根頭髮。
賀青冥已經有兩根白頭髮了,他卻還都是烏髮。
但是沒有關係,他總會等到和賀青冥一塊白頭的時候。
他們年紀差的雖不算少,卻也還不算太多,以他們的年紀,賀青冥還甩不掉他。
「若你問我……」賀青冥想了想,道,「我想,喜歡一個人也沒有什麼錯。」
柳無咎的心瞬間狂跳不止,又勉強鎮定下來,道:「可是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曲星河是她義兄,又不是她的親哥哥。」
他說:「男歡女愛,有什麼不對?」
柳無咎緊張地說:「要是,要不是男歡女愛呢?」
賀青冥覺得有點奇怪:「什麼?」
柳無咎道:「要是她喜歡一個女人呢?」
賀青冥頓了頓,道:「我看不出曲星河哪裡像女人。」
「我只是舉個例子。」
柳無咎又道:「比如說不夜侯,他不就是又喜歡男人,又喜歡女人?」
賀青冥皺眉,告誡他道:「溫陽不是什麼良人。」
柳無咎道:「我知道。」
然後他明白過來,想必賀青冥是誤會了。
他正想怎麼解釋解釋,卻聽賀青冥道:「對溫陽來說,男女有什麼區別嗎?」
他道:「世家子弟里,頗有一類成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紈絝,他們看似喜歡男人,也喜歡女人,但他們歸根到底喜歡的只是色相,旁人見了,也只當做一樁風流趣聞說笑罷了。」
柳無咎忍不住道:「那如若他們是真心歡喜呢?」
「那便要被人人喊打了。」
柳無咎愣了愣。
他又道:「可是這豈不是很滑稽?」
「古往今來,世上滑稽的事已經太多,又何妨再多這一件?」
賀青冥道:「其實也不只是他們,男女也是一個模樣,當初我表姐和十三彼此傾慕,他們情投意合,但是我外祖父卻不願意接納洛十三。」
「為什麼?」
「因為他們門不當戶不對,因為我表姐不像明黛那樣志在四方,而洛十三卻一直在江湖漂泊,又招惹了太多仇家。」
他道:「也許有些人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柳無咎心中一痛,又道:「那你也認為那是錯的嗎?」
賀青冥卻道:「如果說要富貴榮華,世人為之羨慕追捧,那自然是錯的。」
他頓了頓,似乎想了想,道:「但如果想要的沒有那麼多,如果只是愛一個人,那自然算不上對錯。」
但凡世間至情,都已無法用對錯衡量。
當一個人開始衡量一件東西的時候,便已算不上至情至性。
很多東西,就是這樣首尾相銜,相生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