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無咎已很開心。
他已開心得忍不住鑽進被子裡,好好地偷偷笑上一笑。
他本是惴惴不安,他本害怕賀青冥不會理解。
但賀青冥卻和他有著一樣的思想。
不一樣的是,賀青冥是看來的、想來的,而柳無咎只用獻出一顆赤子之心。
他到底沒有鑽進被子裡。
他已不是小孩子了,至少不能在賀青冥面前這麼孩子氣。
賀青冥有些不解,只覺柳無咎更孩子氣了。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或許是因為他覺得柳無咎做什麼都可以,或許是因為他覺得這種孩子氣很可愛。
所以柳無咎的每一次孩子氣,他都不願意斥責。
那正是他從來也沒有得到,也從未擁有的東西。
人的一生中,總是會有很多得不到的東西。
有一些沒有什麼,但是有一些卻捨不得。
賀青冥看著柳無咎,柳無咎還很年輕,他還不到二十歲,便已算得上是江湖裡一流的劍客,他的輕功,更是快要趕上賀青冥自己。
柳無咎很有天賦,但他用的功夫卻比他的天賦還要多。
他還是一個很英俊的少年。
現在已是如此英俊,幾乎讓人挪不開目光。
不知他二十歲、三十歲又是什麼光景呢?
賀青冥別開眼,不再看他。
他只望著遠方的一輪月光。
那一輪明月,每個人都曾經擁有,也永遠不曾得到。
此事古難全,人世間難全的事,又豈止這一件?
也許就像月亮一樣,人這一生,也只有不斷缺憾,不斷彌補。
沒有盡頭,但也永遠仍有希望。
煙波江上,月華如水,月亮一樣的畫舫劃開月光,游向更遙遠的東方。
第50章
江水東逝, 而江水也愈來愈溫暖。
春天本就應該是暖的,何況是江南的春天。
他們抵達揚州的時候,已是閏二月了。
人們在江邊嬉戲, 潑開碧綠的水, 擷去桃紅的花, 行走在日出的白牆黛瓦之間。
柳無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多的顏色,這樣豐富而又鮮明。
明黛等人的臉上已露出新奇之色,這個時候, 便是柳無咎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他們終歸還是年輕人,年輕人到底還藏著一顆無法磨滅的好奇心。
賀青冥便看著這幾個年輕人。
他們下了大船, 又上了小船, 小船穿過江南的街巷,江南的屋子總是淡淡的, 也許是為了這一方濃烈的綠水而甘心俯首, 只做溪邊浮動的一抹朦朧的影子。
曲星河在一旁看著, 忽然覺得賀青冥也像一個影子。
但賀青冥不可能是任何人的影子,他甚至也沒有自己的影子。
他本是一面鏡子, 任何人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 但他的眼睛裡也沒有留下任何人。
世間熙熙攘攘,他卻好像是在六界之外。
賀青冥一直存在,卻又從未存在過。
每個人都存在過,但每個人又都要走向毀滅。
曲星河低低咳了幾聲, 曲盈盈面帶憂慮地看著他。
她或許一直在看著他,她的目光從未轉移。
但這一刻,這艘船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未曾與對方重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個人的人生里,都只有自己能夠走到最後。
曲星河道:「再往前我就不能去了, 諸位自便。」
於是他下了船,曲盈盈也和他一塊離開了。
明黛奇道:「前邊是什麼地方?」
杜西風道:「那是揚州城一年一度的花會,每年這個時候,花海和人海都匯聚在一起。」
明黛讚嘆了一聲,又道:「可是曲先生為什麼不能去?」
賀青冥道:「因為他患有宿疾,他雖然愛花,卻不能和花待在一起,最多也只能聞一聞花香。」
「啊?」明黛遺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烏篷船渡明月橋,橋上的姑娘笑著用柳枝沾了桃花水,灑到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