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一座塌陷了半邊身子的世尊莊嚴地凝視著座下的眾生。
十多年來,僧人們受盡了攻訐,而曾經熱衷於捐功禱告的信徒也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人會走,就有人會來。
來的人正是曾經不被准允入內的女人,不夠資格入內的窮人。
香火已滅,但香火的餘燼之中,卻復又燃起了煙火。
煙火之中,佛祖終於得以平等地庇護眾生,眾生亦虔誠地拜誦佛祖。
眾生之中,亦有方才街上的那一群賣藝人。
他們盯著門口,盯著那一個小跑回來的小姑娘。
小姑娘終於也感到了一點不同尋常。
今天以前,他們看到她,會露出溫暖的笑容,會上前幫她拿東西,還會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食物分給她吃。
但今天,他們一動也不動,就像是一堆頑固而冷漠的石頭。
哪怕她特意買了一隻燒雞,哪怕她想要把燒雞分給他們。
小姑娘站在門口,竟似已生生打了一個寒戰。
一人道:「你今天去了哪裡?」
這人約莫四五十歲,是一個身形精瘦、氣度精幹的男人,他也是這些賣藝人的頭領。
他們都稱他作「狼頭」,他們雖然流浪,卻似狼群一樣,很有組織,也很有紀律。
但這一刻,他看著她,他的目光卻變成了一頭貪婪而妒忌的鬣狗。
小姑娘道:「我,我只是看你們賣藝,想著我也可以。」她忽地笑了笑,道:「而且我給大夥帶了——」
他們卻不待她說完,一人怪笑道:「想不到,真想不到,你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竟瞞著我們,藏著這般絕技。」
又一人道:「大哥,我看她壓根就是個白眼狼!」
「是啊!這麼些天,真是白對她好了!」
小姑娘急急辯白:「我沒有……」
狼頭盯著她,慢慢道:「你可知道,你已壞了規矩?」
小姑娘一頭霧水,她第一次賣藝,哪裡知道什麼規矩?
狼頭撇開了頭,沉聲道:「既然壞了規矩,那便留不得你了。」
大殿裡,已傳來一連串慘叫。
卻不是小姑娘的聲音,而是其他賣藝人的。
小姑娘氣喘吁吁,拳頭抵著狼頭的鼻樑,狼頭原本貪婪兇悍的目光里,竟已流露出一絲怯意。
她到底鬆開了他,她站起身,看見周圍哀嚎打滾的人群,心下一片淒涼。
她已分不清臉上淌下的是汗水還是淚水,汗水和淚水,都是一般的苦澀。
她忽地翻出包袱,撒開錢囊,道:「無論你們信與不信,這些錢,我本也是要與你們分享的……」
其他人神色各異,她拿起墜露劍,踩過滿地的銅錢,而後再一次孑然一身地步入了紅塵。
賀青冥二人跟在她身後,走出了破廟,走入了街頭巷尾。
雨已停,她也停了下來。
柳無咎幾乎要以為是她發現了他們。
她卻只是站在那裡,拿袖子抹了抹淚水。
她無聲地哭了一會,而後便又挺直了脊樑,大步朝前走去,只留下一個漸漸淡去的背影。
賀青冥輕輕道:「她畢竟是玉山的弟子。」
柳無咎道:「那些人不會放過她,可是他們也打不過她。」
賀青冥道:「他們自然也有靠山。」
柳無咎點頭,道:「他們雖是地頭蛇,卻也只是一群被人瞧不起的小嘍囉,在這一片土地上,一定還有一方保護傘,可以呼風喚雨、遮天蔽日。」
賀青冥道:「無咎,你可記得,這附近一帶,是哪門哪派的地盤?」
柳無咎略一思索,道:「大重山派。」
狼頭點頭哈腰,拜來了十幾名大重山派的弟子。
他們雖對外稱是大重山派門下,但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只不過是大重山打雜燒飯的夥計,或是習武不久的外門弟子。
多年以來,他們便是借著大重山的名頭,在地方狐假虎威、耀武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