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聽說秋玲瓏和岳天冬不合,他以為他還有機會。
他也確實發現了機會,金蛇幫一事後,他跟在秋玲瓏二人之後,發現他們那些天每到夜裡,都會爆發爭吵,然後有一天,秋玲瓏和岳天冬早上離開客棧的時候,終於走上了不同的路。
於是他跟在秋玲瓏身後,但秋玲瓏卻拒絕了他,她說他們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
他不相信,直到有一天,他發現秋玲瓏在一家小販那裡買了一把短劍,他知道那種樣式的短劍,是給十多歲的少年用的。
秋玲瓏如今的情人裡邊,雖然很多人都比她年輕,卻並沒有這樣年紀的少年。
她不是以情人的身份買的,她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
她是要買來送給她的孩子秋冷蟬。
那一刻,梁有期忽然便已明白,他早就沒有機會。
秋玲瓏即便再和岳天冬有矛盾,也不是他能插手的,秋玲瓏即便放棄岳天冬,也不會願意放棄秋家和崆峒派,不會放棄秋冷蟬。
他是秋玲瓏的情人,但也永遠只能是情人。
他想要重溫舊夢,但舊夢早已醒來。
梁有期忽然感到一陣厭煩,他不知道這種厭煩從何而來——他已錦衣玉食,他有一個可以罩他一輩子的好哥哥,還有一群嬌媚可人的鶯鶯燕燕。
他想要的始終沒有得到,卻得到了一堆無用的惹人羨慕和嫉妒的東西。
這世上豈非有很多人,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他們只能追逐那些惹人羨慕和嫉妒的東西。
但梁有期比一些人更幸運,他至少得到了這些東西。
他之所以這麼幸運,也只不過因為他有一個好哥哥。
他在眾人眼裡,也只不過還是大重山掌門的弟弟。
他所擁有的一切,都依靠著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庇護了他這麼多年,他卻也在哥哥的庇護中失去了奮發的能力和冒險的魄力。
於是他雖然已為人羨慕和嫉妒,但他的生命里,還是只有食、色。
他和很多羨慕他、嫉妒他的人也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都只有食、色。
他們的一生,也不過始終在這兩樣東西裡邊打轉。
梁有期低吼一聲,將案上的酒壺和酒盞一掃而空。
他伏在案上,望著四方奔逃的流水,心中竟也似燃起一種莫名的衝動。
他想要逃!想要逃走,逃開!
但他卻也不知道能逃到什麼地方。
他一事無成,若是逃走,便會一無是處、一無所有。
留下來,他至少還能保住別人對他虛假客套的奉承。
第55章
梁有期的身子越發佝僂了, 他似乎想要低低地哭泣。
但他只是一甩袖子,對著門口的跟班怪道:「什麼人彈的曲子?這樣美的夜,這樣好的月色, 為什麼不彈一首更風流輕快的曲子?」
大重山的跟班們應聲, 他們關上了門, 下到一樓,徑直闖到後台,推開一眾花容失色的歌女, 便要去找那位琴師的麻煩。
那琴師是一位身著素衣,相貌平平無奇的年輕男子。他被一群凶神惡煞的跟班圍住, 神色卻無半分波瀾, 也沒有停下撫琴,只道:「這裡是樂館, 不是娼院, 你們若要聽靡靡之音, 可以去對街的海棠苑。」
一群人登時怒了,今天他們跟著梁有期, 已忍了太多的悶氣, 大重山人人都有活干,只他們跟著一個一事無成,還一臉喪氣的白臉廢物。
但梁有期是梁有朋的親弟弟,梁有朋待梁有期, 幾乎比待他的妻子和孩子還要好,他們要想在大重山繼續待下去,就不能得罪梁有期。
他們不敢對梁有期發火,也不敢對梁有朋有任何怨言,但對著一個落魄柔弱的琴師, 他們還是可以生氣的。
他們只有把一腔怒火,都發泄在這琴師的頭上,他們這樣的人,也只有遷怒,才能得到生活一丁點的可憐的慰藉。
一人拎著琴師的衣襟,便把他甩了出去,琴師摔到大廳,重重地摔到桌子上,那張桌子頓時被砸了個稀巴爛。
客人們驚呼惶恐,如鳥獸散。那些人走上前,似乎也要把琴師砸個稀巴爛。
琴師趴在桌上,不知怎麼,卻低低笑了起來,這一笑卻引得他們愈加憤怒,他們圍住琴師,對他不住毆打。
一面容俏麗的女子小步跑來,似乎想要阻攔,但見了這般可怕的場面,最終還是沒有上前。
他們拳打腳踢,揍得越來越凶,琴師卻笑得愈來愈厲害,他幾乎已笑出了眼淚。
他的淚水和他嘴裡湧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染紅了這片土地。
一群人只覺得自己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棉花糖,瞬間便覺得沒什麼意思。